暮春的风裹着几分料峭寒意,卷起庭院里飘零的紫藤花瓣,悠悠然掠过邬府那扇朱漆剥落的角门。窦昭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素色缠枝莲纹褙子,指尖刚触到微凉的衣料,身后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仆从低声的躬身问安:“阁老万安。”
她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垂下眼帘,将自己隐匿在廊下的阴影中。余光却捕捉到那一抹石青色的身影——须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脊背挺直如松,步伐稳健有力,正是当朝内阁首辅邬阁老。
邬阁老原本径直朝内院走去,但脚步忽然一顿,锐利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窦昭藏身的方向。他的目光犹如鹰隼般敏锐,纵使窦昭已刻意收敛气息,可那一身气度与邬府仆妇截然不同,依旧没能逃过他的审视。
窦昭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悄然攥紧了衣袖。此番前来邬府,她是瞒着所有人来的,只托辞为探望病患的大夫。若被邬阁老当面揭穿身份,恐怕会惹出不少麻烦。更何况,她方才在邬善床前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若是传入这位权倾朝野的阁老耳中,不知又会引发怎样的猜忌。
所幸她的反应极快。就在邬阁老目光扫来的刹那,她已微微侧身,缓步朝廊外走去,步伐从容如同偶然路过的访客。她始终低垂着头,未作片刻停留,裙摆拂过青石板上的落花,发出细碎的轻响,很快便消失在游廊尽头。
直到走出邬府仪门,登上那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窦昭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抬手拭去鬓角不知何时沁出的薄汗。方才短短几步路,竟让她感到仿佛跋涉千山万水。背后邬阁老那道探究的目光,似仍压在她的肩上,令人喘不过气。
此时邬府内院,邬阁老正站在孙儿邬善的病榻前。
少年斜倚在软枕上,脸色虽仍带着几分病态苍白,但比起昨日已然好上许多,原本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他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木雕,雕工细致入微,显然出自名匠之手。
看着孙儿模样,邬阁老紧绷的嘴角稍稍柔和了一些。他一生纵横朝堂,杀伐果断,唯独对这个孙儿疼爱至深。邬善自幼体弱多病,性子又执拗得很,数日昏迷不醒,简直愁白了他的头发。
“你既然肯让这大夫看诊,”邬阁老嗓音低沉,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欣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孙儿苍白的脸庞上,眸底闪过一丝了然,“那这大夫……怕是姓窦吧?”
邬善摆弄木雕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也未答话,只是指尖稍稍用力,将木雕握得更紧。廊外风穿堂而过,掀起窗棂上的竹帘,簌簌作响,屋内一时静得只能听见祖孙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既见到了,便好好歇息。”邬阁老没有继续追问,他深知孙儿性子倔强,若是不愿开口,再逼问也是徒劳。他抬手整了整衣襟,转身准备离开。这些天为了孙儿病势,他已许久未得好眠,如今见孙儿病情好转,总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迈出门槛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隐匿的愧疚:“祖父,先前是我错了……”
邬阁老的脚步骤然止住。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病榻上的孙儿身上。邬善依旧低垂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截线条柔和的下颌。那句“我错了”,从向来倔强的孙儿口中说出,仿佛比登天还难。
酸涩涌上邬阁老心头。他这一生听惯了阿谀奉承,看遍了尔虞我诈,却唯独受不了孙儿这般带着悔意的话语。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轻叹:“知错便好,知错便好啊……”
窗外紫藤花簌簌落下几片。
与此同时,窦昭已离开了邬府。
马车停在街角的老槐树下,青布车帘低垂,遮掩了车内景象。她刚走近,便瞥见旁边停着一辆极为熟悉的马车——枣红色骏马,油光水滑的车辕,车帘绣着精致云纹,正是国公府的马车。
窦昭脚步微顿,心中顿时明了。林挽月果然来了。
果不其然,守在车外的侍女纤云眼尖,瞧见快步走来的窦昭,连忙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轻敲车门:“小姐,窦小姐出来了。”
话音未落,车帘便被一只纤纤玉手拉开。林挽月身着樱粉色襦裙,脸上带着关切笑意,见窦昭走近,连忙侧身让开位置:“寿姑,快上车。”
窦昭并未推辞,轻轻撩起裙摆,弯腰钻进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