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薄雾尚未散尽，林挽月便乘着马车赶往窦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规律声响，风掀起车帘一角，露出她紧锁的眉头和略显焦灼的眼神。
门房认出是林挽月，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引着她往里走。穿过抄手游廊，绕过翠竹环绕的天井，远远就瞧见垂花门旁立着一道纤瘦身影，正是苗安素。她一袭月白襦裙，裙摆绣着细碎兰草纹。看见林挽月，眼睛顿时一亮，“遥姐姐！”快步迎上来，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将她拽到假山后。
“遥姐姐，你可算来了！”苗安素压低声音，语气焦急，“这几日他们看得死紧，跟防贼似的。别说让昭姐姐出门了，连府里下人都不许靠近昭姐姐院子，必须经窦世枢和王映雪同意。前几天老夫人想带昭姐姐出去转转，都被王映雪拦了，说什么昭姐姐是待嫁之身，得安心绣嫁妆。”说着，她偷偷瞄了眼四周，秋风卷起落叶，林挽月望着那座被严密看守的院落，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眼下定国公府暗流涌动，窦府这边又这般局面，窦昭被软禁在院里，婚事迫在眉睫。自己此番前来本想告知寿姑事情，可如今看来，这话出口怕只会徒增烦恼。到底说不说呢？林挽月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犹豫起来。
苗安素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遥姐姐别担心，我已经跟院里的嬷嬷打过招呼了，说你特意来看望昭姐姐，嬷嬷不敢拦着，快跟我来吧。”
林挽月点头，跟着苗安素穿过侧门，进了窦昭居住的院子。院中金桂正盛，满院飘香。窗棂半开，隐约可见人影。苗安素朝她递了个眼色，便退到一旁。
林挽月深吸一口气，抬手轻叩门框。“进来吧。”屋内传来窦昭温声回应，语调慵懒却透着从容。
推门而入，只见窦昭坐在临窗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账本，正看得入神。她今日着一身素色锦缎褙子，黑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支碧玉簪固定。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轮廓。听到脚步声，窦昭抬头，看到林挽月，眼中瞬间漾起真切笑意，放下账本起身迎了上来。
“阿遥，你怎么来了？”她语气轻快，眉眼弯弯，显然是真心欢喜。这几日被软禁在院里，憋坏了。
“自然是来看看你。”林挽月看着她脸上笑意，心中更犹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有些闪躲。
窦昭何等聪慧，一眼看穿她的为难。瞥见门口的苗安素，笑着开口：“安素，前些天庄子上新采的茶叶晒得正好，阿遥最爱喝这口，你去取些来，泡壶茶让她尝尝鲜。”
苗安素心思单纯，哪知这是窦昭解围之策，听到新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啊，怎么把这事儿忘了！那新茶晒得干爽，泡出来的茶汤清亮，香气又浓，遥姐姐肯定喜欢。”说完，脚步轻快地跑出去了。
随着苗安素远去的脚步声，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窦昭走上前，自然而然拉起林挽月的手，指尖触到微凉掌心，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国公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她声音温柔，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林挽月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国公府的事，只是……寿姑，你真的要嫁给魏廷瑜吗？”
这话一出口，林挽月就紧紧盯着窦昭的脸，生怕看到一丝妥协。
窦昭嘴角勾起淡淡弧度，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几分温柔，仿佛蕴藏千钧之力。“自然不会。”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前世我已经踩过一次火坑，为这门亲事赔上一辈子幸福，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妥协。”
屋内烛火跳动，橘红火光映在窦昭脸上，明明灭灭，将她眼中的倔强与执着勾勒得愈发清晰。林挽月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石头稍稍落地，又想起那日撞见的情景，眉头再次皱起。
“那日从你这儿走得匆忙，有些话没来得及跟你说。”林挽月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对魏廷瑜的嫌弃，“那个魏廷瑜，看样子好像看上你妹妹窦明了。那日我和宋墨在院子里遇上他们时，他看窦明的眼神简直黏在她身上似的，挪都挪不开，那副模样实在让人瞧不上眼。”
窦昭闻言，嘴角笑意倏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嘲讽，冷笑一声，语气不屑：“他本就喜欢窦明这样的，柔弱温顺看起来毫无主见，正好合他心意。和前世相比，半点没变。”
话音落下，她目光微微失神，脑海浮现出前世画面。那时无意间撞见窦明和魏廷瑜在柴房里的丑事。那日柴房阴暗潮湿，弥漫着腐朽气息，两人的私语和暧昧笑闹声像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她心里。
“不过，如今的窦明倒是和前世不太一样了。”窦昭回过神来，轻声道，“她自小养在奶娘身边，没被王映雪带在身边教养，性子倒是单纯得很，不像前世那般被王映雪教得心思歹毒处处与我作对。”
“何止是单纯。”林挽月想起自己见过的窦明，忍不住开口道，“窦明的性格跟小白兔一样，怯生生的，说话细声细气，没有半点和王映雪相似的地方，倒是和寿姑你爹十分像，温和敦厚没什么脾气。”
说着，目光落在窦昭额前，见几缕碎发被风吹得散乱，便下意识伸出手轻轻为她捋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微凉脸颊，动作轻柔自然。“不过话说回来，以如今济宁侯府境况，若是她真嫁过去，怕是没有好日子过。”
窦昭想起前世经历，心中感慨万千，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怅然：“是啊。”
前世为了济宁侯府上上下下的打点操碎了心，不仅贴补不少嫁妆还处处受气看尽旁人脸色，却换不来魏廷瑜半分真心，那些付出如今想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林挽月看着她黯然神色心中不忍，咬了咬牙说道：“不过，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邬善的事的。”
“邬善？”窦昭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黯然被惊讶取代，猛地抬头，“邬公子？他怎么了？”
林挽月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不知情，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他回去之后就跟邬阁老说非你不娶，想要求娶你。邬阁老自然不同意，一来觉得你如今婚事已定，二来觉得你身处窦府漩涡之中，怕你连累邬家。邬善性子执拗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为此和邬阁老大吵一架闹得很僵。如今更是意气用事连大夫医治都不配合了。”
林挽月话音落下，屋内陷入寂静。烛火跳动，映着两人各异神色。窦昭怔怔站在原地，眼中满是错愕，显然被这突如其来消息惊得不轻。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几面之缘的邬善，竟然做出如此冲动事情，甚至不惜以自己身体相逼。
窗外桂花香随风飘入屋内，浓郁醉人，窦昭的心却像被巨石压住，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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