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34

本该趋于平静的日子，却因邬善的消息再度掀起了波澜。

自打那日窦昭在救下邬善后，这少年郎一回邬府，便像是中了什么魇怔，三句不离窦昭的名字。起初，邬阁老还念着救命之恩，每每听孙子提及，总要捋着花白长须感慨：“窦家四姑娘有勇有谋，倒是个难得的巾帼。”

可日子久了，邬善念叨的频次实在太过密集，从窦昭救人时的沉着姿态，到她随口说过的几句诗文，再到她衣袖间淡淡的药草香，桩桩件件，都被他翻来覆去地咀嚼。邬阁老渐渐觉出不对劲来——这哪里是感念恩情，分明是动了春心，像是被那窦四姑娘勾了魂儿似的。

终于，邬善鼓足勇气，红着脸向祖父吐露心事：“祖父，孙儿心悦窦四小姐，想求娶她为妻，望祖父成全。”

邬阁老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温热的茶水溅出，烫了指尖也浑然不觉。他抬眼看向孙子，邬善面色虽因久病带着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满是少年人独有的赤诚执拗。邬阁老沉默半晌，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脆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此事断不可行！”他头一遭直截了当驳回，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你可知窦家底细？窦世枢野心勃勃，在朝堂上结党营私、兴风作浪，早已是圣上的心头隐患。邬家世代忠良，岂能与这等人家攀亲？这不仅是自毁前程，更是要将整个邬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邬善愣住了，他从未想过朝堂纷争这层关节，他回想起她俯身救他时温柔却坚定的眼神。“祖父，窦四小姐与窦世枢不一样，”他急切辩解，“她心地善良，聪慧果敢，绝非追名逐利之辈。”

“糊涂！”邬阁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窦世枢一旦倒台，整个窦家都要受牵连，届时大罗金仙也救不得！别说窦昭，便是窦家旁支姑娘，祖父也断断不会让你娶进门。”

邬善还想再说，却被邬阁老冷冷打断：“你若有心仪的别家姑娘，祖父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能为你去说媒。但窦昭……断然不成。”

这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邬善心头所有热望。他垂着头，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嘴唇嗫嚅着，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退了出去。

自那以后，邬善像是变了个人。往日里虽体弱，却也爱捧着书卷在庭院消磨时光，偶尔还会与府中清客对弈几局。可如今，他整日闭门不出，躲在卧房里，连窗外的阳光都懒得瞧上一眼。祖父的拒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心里，拔不出，咽不下。

日子一天天过，邬善心情愈发低落，本就孱弱的身子竟也垮了下来。起初只是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到后来竟发起低热，缠绵病榻，连起身都成了难事。

邬阁老慌忙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诊治，可邬善却铁了心抗拒。大夫伸手要诊脉，他便猛地缩回手；药汤端到嘴边，他更是闭紧牙关，任谁劝都不肯喝一口。

“不医了，”他躺在床上，声音嘶哑得厉害，眼神空洞望着帐顶，“医好了又如何？终究求不得想要的东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传到邬阁老耳中，气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他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邬善床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一个姑娘，竟要作践自己的性命！邬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邬善却只是闭上眼睛，任由祖父责骂，一声不吭。

邬阁老骂得口干舌燥，看着孙子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又是气又是疼。他知道邬善的性子，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倔起来却像头犟牛，认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寻常人劝他，定然是听不进去的。

思来想去，邬阁老忽然想起宋墨。宋墨与邬善自幼相识，虽是世家子弟，却无半分纨绔之气，行事沉稳心思通透，与邬善更是交好。这些年，邬善但凡有心事，不愿对旁人说的，总会悄悄告诉宋墨。或许，宋墨能劝劝这头犟驴。

宋墨接到消息时，正在府中处理家中事务。听闻邬善病得厉害还抗拒医治，他心中一惊，连忙放下手头事，赶往邬府。

他先去了邬阁老的书房，老人见了他，像是见到救星，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道来，末了长叹一声，满脸疲惫无奈：“砚堂，你是德真最好的朋友，你劝劝他吧。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这条小命，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宋墨静静听着，眉头渐渐蹙起。他与邬善相识多年，自然知道邬善对窦昭的心思，那日京郊对诗，邬善望着窦昭的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倾慕，他当时便看在眼里。只是没想到，邬善竟会陷得这般深，竟至以性命相逼。

一番交谈，宋墨也察觉到邬阁老态度的坚决，提及窦家，老人眼中的忌惮排斥，绝非轻易能够动摇。一边是好友的性命，一边是邬阁老的固执，宋墨只觉左右为难。

他去卧房看望邬善，隔着层层床帐，见邬善蜷缩在锦被里，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听见脚步声，邬善缓缓睁眼，看到是宋墨，眼中才勉强泛起一丝光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砚堂……”他声音微弱，“你来了。”

宋墨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他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他看着好友这般模样，忧心忡忡，思来想去，竟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求助于林挽月。

“为什么？”林挽月一开始并不同意，她秀眉紧蹙，语气带着几分迟疑，“邬公子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还不肯医治，要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难不成还怪到寿姑头上吗？”她与邬善不过是点头之交，而窦昭于她而言，是这一世照亮她的第一缕光，她绝不会让窦昭陷入任何危险之中，一丝一毫都不行。

“不是这样的，德真绝无此意。”见林挽月不愿帮忙，宋墨赶忙拉住她，语气急切又真诚，“德真对窦四小姐是真心喜欢，并非仅仅因为这次的救命之恩。他初见窦小姐是在上元灯节，那日灯市如昼，窦小姐身着素衣站在灯火阑珊处，随口吟了句词，德真只一眼，便记在了心里。后来京郊对诗，更让他对窦四小姐喜爱至极。那日魏廷瑜跟他交换虎符，他本不愿，可听说虎符是窦昭亲手绣的，便半推半就地应下了，你不知道他拿到虎符时有多欢喜，整日揣在怀里，连睡觉都不肯松开。”

“可寿姑从未表露过对邬公子有意，”林挽月心渐渐软了下来，语气却依旧犹豫，“若是人家姑娘无意，邬公子却有情，我也不好替他说啥呀。”

“如今只盼窦四小姐能出面劝劝德真，别的我们绝不奢求。”宋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映得他眼神格外恳切。林挽月被他看得脸颊通红，不由得别过头去：“我先问问寿姑的意思，再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