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夜色，总带着几分沉淀的静谧。揽月轩的庭院里，晚桂的残香在夜风中丝丝缕缕地飘散，与阶前青苔的湿意缠在一起，漫入鼻间时，便添了几分清寂。林挽月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纱披风，独自立在庭院中央的桂树下，目光凝望着天边缓缓升起的一轮皓月。
月色皎洁，如银辉倾泻，将她的身影拓在青石板上，纤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白日里慈宁宫的召见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可比起那些令人心烦的事情，更让她辗转难眠的，是藏在心底多年的血海深仇。
上一次端午的时候，她还是林府嫡女林挽月，父亲林文彦是朝堂上以刚正闻名的御史中丞，母亲温婉贤淑，兄长文武双全。那时的林府，是京中人人称羡的书香世家，庭院里的海棠开得年年似锦，父亲伏案拟折的身影，母亲灯下缝补的暖意，兄长教她骑马射箭的笑语，都曾是她生命里最鲜活的底色。可一场突如其来的“通敌叛国”案，却将这一切彻底碾碎。
父亲被指勾结北狄，伪造的书信、所谓的人证桩桩“确凿”，陛下盛怒之下，下旨抄家问斩。一夜之间，林府一百七十三口人，血流成河，昔日繁华化为焦土。林府那些忠心的侍卫和丫鬟们，为让她逃出去都死在了发生变故的当天，否则她早已成了九泉之下的一缕冤魂。
前世便她隐隐猜到，父亲的死，定然与朝堂上的党争有关。父亲一生刚正不阿，也得罪过不少权贵勋戚，其中李嵩和父亲是最不对付的，根据前世的记忆来看，李嵩早就支持了庆王，然而到现在李嵩除了那日的刺杀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只怕是后面还有大动静。
晚风渐凉，吹得她披风下摆轻轻晃动，寒意顺着领口侵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抬手拢了拢披风，指尖触到冰凉的玉佩，那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一枚刻着“清白”二字的和田玉。她日夜将其贴身佩戴，既是念想，也是警醒——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要为林府洗刷冤屈，还父亲一个清白。
“夜深露重，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沉稳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林挽月的思绪。她转过身，便见定国公蒋梅孙身着一袭藏青色暗纹常服，缓步走来。他身形高大挺拔，鬓角虽染了几缕风霜，却丝毫不减武将的刚毅之气，唯有看向她时，眼神中满是疼惜与温和。
“父亲。”林挽月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
蒋梅孙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心中了然。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在想你爹娘了？”
林挽月点了点头，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道：“父亲，母亲，兄长……他们明明都是清白的，为何会落得那般下场？明明知道凶手是李嵩和庆王，却什么都查不到，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蒋梅孙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他与林文彦是莫逆之交，一同为陛下效力。当年两人曾在月下约定，林文彦在朝堂上辅佐君王、澄清玉宇，他则领兵在外、御敌平乱，一同守护这大好河山。可如今，故人已逝，约定成空，只剩下这孤女在月下悲戚，怎不让人痛心？
“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蒋梅孙的声音带着几分沉痛，“你父亲性子刚直，宁折不弯，当年他查到了一些足以撼动朝局的阴谋，触及了某些人的核心利益，才会被人如此残忍地灭口。那些人势力庞大，根基深厚，想要扳倒他们，查清真相，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那父亲查到的到底是什么？”林挽月抬起泪眼，急切地问道，“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线索了吗？”
蒋梅孙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悠远而凝重：“你父亲出事前，曾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中只说‘李嵩与外寇交情匪浅，朝中有人暗中帮忙，这一次我一定要查出来是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本想回京后与他详谈，可没想到，等我赶回京城时，林府已经出事了。”
“外寇？”林挽月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可父亲根本没有和外寇有过来往，那作为证据的书信到底是重合而来？”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天边的明月，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这正是一点，李嵩当日人在陛下书房之中，谁又有时间去做这个事情呢？我与你父亲曾约定，要一同守护这河山，护佑百姓安宁。如今他不在了，这份约定，我会替他完成。而你，挽月，”他转过身，郑重地看着她，“从你进入定国公府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你是我的女儿，是定国公府的小姐，无论你想做什么，想去查什么，父亲都会支持你。不论事情结果怎么样，为父也会站在你身边。”
“父亲……”林挽月怔怔地看着蒋梅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委屈与无助。蒋梅孙待她如亲女，给她庇护，教她成长，这份恩情，这份守护，让她无以为报。
“别哭了。”蒋梅孙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柔和了许多，“月亮虽凉，却也能照亮前路。当年的冤案，我们迟早会查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们也迟早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只有这样，才能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亲手为你爹娘和兄长报仇雪恨。”
林挽月用力点了点头，擦干脸上的泪水，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两人并肩站在桂树下，望着天边的明月，庭院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传来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悠远而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蒋梅孙才开口道：“夜深了，露水越来越重，你身子弱，快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给你母亲请安，别让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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