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声音渐渐被郊野的风吞没,最终停在了河岸边。两岸垂柳轻摆,枝条垂落在水面上,随着涟漪微微晃动,将河水映得更加青翠。宋墨率先掀开车帘跃下马车,靴底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沙沙的细响。他回身伸出手,视线落在车内脸色苍白的邬善身上,语气悄然柔和了几分:“慢点,脚下可不稳。”
邬善借着他的力道缓缓下车,身子却仍有些踉跄,宽大的衣袍把他衬得越发清瘦。他抬手按住胸口,脸上的病态还未完全褪去,呼吸也略显急促。林挽月随后跟下马车,脚步细碎,裙摆扫过草叶,带起了几颗晨露。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越过宋墨的肩膀,静静地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朝阳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像撒了一把碎金,晃得人眼花缭乱。
“好些了吗?”宋墨转头看向邬善,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宇间藏着几分真切的担忧。方才在窦府,若不是窦昭及时施针逼出瘀血,邬善的肺痈怕是凶多吉少。
邬善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虚弱却透着感激:“好多了,多谢宋兄关心。说起来,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全靠窦四小姐。我在想,该怎么谢她才好,总不能让人家白救我一回。”
宋墨闻言轻哼了一声,语气平静但暗藏锋芒,目光掠过远处的芦苇荡,像是斟酌词句又像是感慨世事:“窦家如今的立场,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窦世枢野心勃勃,这些年在朝堂上动作频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想往上爬。窦世英虽无心争权夺利,但性子太过优柔寡断,极易被人左右。”
他顿了顿,眼神微微一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至于王映雪……笑面蛇心不过如此。你这次突然发病,绝非偶然,八成是她背后使的手段。”
邬善神情一滞,显然没料到这一层,下意识追问:“她为何要对我下手?”
宋墨挑眉,语气里带着嘲讽:“她现在正千方百计想撮合窦四小姐和魏廷瑜。魏廷瑜是什么货色,你我都清楚,好色无能,仗着家里的势力横行霸道。窦四小姐又怎会甘愿嫁给他?”
他停了片刻,继续说道:“若不是你和魏廷瑜交换了虎符,现在该躺在床上的人,恐怕就是魏廷瑜了吧?再加上她事先安排好的房间,这些心思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邬善一脸茫然地盯着他,眉头深锁,显然还没完全消化这些弯弯绕绕。他虽出身世家,却一向埋首书案,对这些宅斗阴谋、朝堂算计并不敏感。
宋墨见状无奈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窦四小姐应该和窦府其他人不是一伙的。今天她救你,应当是真心实意。只是她身在窦府,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的意思是,四小姐对我也有意思?”邬善愣了一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眼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期待。
这话一出,宋墨直接扶额,满脸无奈,仿佛在说“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合着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只听进这一句?”
邬善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却仍然坚持:“若真是如此,倒是我的福分了……”他说着,眼底光芒愈发明亮,显然是动了真心。
“别做梦了。”宋墨直接打断他的话,语气严肃了些许,“我的意思是,窦府一家子加起来八百个心眼,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这种老实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真被牵扯进去,日后有的是苦头吃。”
“这世家大族里的腌臜事,我又岂会不知。”邬善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挽月,见她正低头看着岸边的野花,神色淡然,仿佛周遭一切与她无关。随后,他凑到宋墨耳边,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跟你不一样。我听说,窦府已经在为四小姐选婿了。可定国公那边……应该还没打算把女儿嫁出去吧?”
宋墨闻言下意识往林挽月那边看了一眼,见她并未注意到这边的私语,才稍稍松了口气,脸上却浮现出些许不自然,低声斥道:“这……不可胡说。阿遥还小,舅舅舅母自然不会急于让她出嫁。”
“小?”邬善轻笑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顾小姐今年已及笄,放在寻常人家,早该谈婚论嫁了。更何况,以定国公府的地位,阿遥的婚事怕是早已被陛下和太后记在心里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宋墨和林挽月之间扫了一圈,眼底带着了然的笑意:“窦四小姐与你,性情相投,家世也匹配,堪称良配。而顾小姐贵为国公之女,身份尊贵,容貌倾城,你近水楼台,可别错过了机会。”
宋墨的脸颊微微发烫,虽然知道邬善只是玩笑话,但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自他与林挽月相识以来,她的聪慧、坚韧以及偶尔流露出的脆弱,都深深烙在他的心里。只是,他从未敢多想未来。他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太重,前路坎坷,实在不忍让她跟着自己受苦。
“休要再提此事。”宋墨板起脸,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邬善见他神色严肃,便不再打趣,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林挽月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束刚摘下的野花,花色淡雅,散发着淡淡清香。
宋墨接过那束花,鼻尖萦绕着幽香,心中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些许。他看着林挽月明媚的笑脸,那份异样的情绪再次浮现。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压制,而是任由它悄悄在心底蔓延。
邬善瞧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我身子还有些不适,得早些回去休息。”
宋墨回过神,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三人转身准备上车,河面上的风渐渐凛冽,吹得柳枝狂舞。阳光被云层遮蔽,天地间多了几分阴凉。宋墨下意识地将林挽月递来的野花揣进怀中,指尖触碰到花瓣的柔软,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安稳。邬善走在最前,脚步虽仍虚浮,却比来时稳了许多。他回头看了看并肩而行的两人,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马车再次启动,轱辘声划破郊野的寂静,朝着京城的方向缓缓驶去。河岸边的野花在风中摇曳,仿佛目送他们离去。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阴谋与危机,如同河底的暗流,正悄然涌动,等待时机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