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辘辘碾过长街,京城的轮廓在残阳下浮现。安顿好奶娘与婴儿在城郊别院后,宋墨与林挽月并肩踏入熟悉的街巷。晚风撩动衣袂,夹杂着深秋的凉意,也撩得两人的心沉甸甸的。定国公一案悬而未决,陛下态度暧昧不明,朝中大臣或碍于旧情,或忌惮定国公往日的权势,竟多有暗中求情之人。这般情形,反倒让陛下的疑虑愈发深重,始终不肯松口。
回到府中,两人屏退左右,独坐于书房。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案上摊开的卷宗,却无人有心翻阅。林挽月指尖轻叩桌面,眉头紧蹙:“陛下本就对定国公手握兵权心存芥蒂,如今大臣们越是求情,越显得他党羽众多,陛下怎会放心?”她想起前世定国公正是因“结党营私”的罪名被加重责罚,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心头不由一紧。
宋墨端起茶杯,却未饮下,眸中掠过一丝思索:“朝臣们的心思,或是念及旧恩,或是怕祸及自身,却无人看透陛下的顾虑。寻常求情之法,只会适得其反。”他稍稍停顿,抬眼看向林挽月,“你曾提及窦昭的想法,让大臣们反其道而行之,纷纷弹劾定国公……”
“正是。”林挽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接过话头,“窦昭心思通透,深知陛下最忌权臣势大。若朝中无人为定国公说话,反倒群起而攻之,陛下便会明白,定国公早已是孤家寡人,根本无结党营私之力,自然会打消对他的忌惮。”
可这话虽有道理,实施起来却并非易事。定国公在朝中经营多年,虽不算党羽遍布,却也有不少受过他恩惠的老臣。要让这些人反过来弹劾他,谈何容易?宋墨思索片刻,忽地想起一人:“云阳伯顾玉。”
林挽月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顾玉与宋墨自幼交好,更是皇后的亲侄子,身份尊贵且交友广阔,京中各家勋贵子弟几乎都与他相熟。而这些子弟的父辈、叔伯,正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
“顾玉为人仗义,且与定国公无直接利益牵扯,由他出面联络各家子弟,再由子弟们劝说家中长辈弹劾定国公,既不会引人怀疑,也更容易说动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宋墨眼中闪过笃定之色,当即提笔写下一封书信,详细说明了缘由与计划,让人快马送往云阳伯府。
不出半日,顾玉便亲自登门。他身着宝蓝色锦袍,面容俊朗,进门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宋墨,你这招可真是险棋!不过既能帮你分忧,我顾玉自然责无旁贷。这位就是你带回来的小娘子?”说着看向林挽月,目光微亮。
林挽月起身行礼,声音清润:“顾遥见过云阳伯。”
宋墨起身相迎,眼中满是感激:“此事多有叨扰,还需你多费心思。”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顾玉摆了摆手,随即压低声音,“京中各家子弟我都熟络,明日我便以诗会为名,邀他们齐聚醉仙楼。届时我会暗中说明利害,让他们回去劝说父辈,他们不敢不卖我这个面子。”
林挽月补充道:“云阳伯,此事需格外隐秘,切不可让外人知晓是宋墨的主意。另外,弹劾的罪名无需过重,只需列举些‘治军过严’‘刚愎自用’之类无关痛痒的过失,既能凑足声势,又不会真的伤及定国公。”
“放心!”顾玉拍了拍胸脯,眉目间满是自信,“那些老狐狸精得很,只要点透陛下的顾虑,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次日,醉仙楼果然热闹非凡。京中各家勋贵子弟齐聚一堂,吟诗作对间,顾玉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定国公一案上。他先是感叹定国公功高震主,引得陛下猜忌,又话锋一转,暗示如今求情只会适得其反,唯有让陛下看清定国公在朝中孤立无援,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陛下最忌权臣结党,如今满朝文武纷纷求情,反倒让他疑心更重。”顾玉语气诚恳,“若你家父伯能反其道而行之,弹劾定国公几句,既能向陛下表明忠心,又能暗中化解定国公的危机,何乐而不为?”
那些子弟大多聪慧,一听便明白了其中深意。更何况顾玉是皇后的侄子,他的话背后难免有宫中的态度。众人纷纷点头应允,回去后便立刻劝说家中长辈。
那些大臣本就对定国公一案心存顾虑,如今听了子弟的劝说,又想到顾玉的身份,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与定国公素有嫌隙的大臣率先上书弹劾,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见状,也纷纷跟风,就连几位受过定国公恩惠的老臣,为了自保,也只能硬着头皮列举了定国公的些许“过失”。
短短三日,朝堂风云突变。原本为定国公求情的奏折堆积如山,如今却被弹劾的奏章取而代之。御史台更是火力全开,连番上本,言辞犀利地指责定国公种种“罪状”。一时间,定国公仿佛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喊打。
这一日早朝,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陛下高坐龙椅,指尖摩挲着御案边缘,目光扫过案前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方的大臣们噤若寒蝉,往日里为定国公求情的人此刻纷纷噤声,反倒有几位大臣出列,慷慨激昂地再次弹劾,将定国公的“罪责”渲染得愈发严重。
“陛下,定国公刚愎自用,治军严苛,早已失了军心,若不加以惩戒,恐生祸端!”
“陛下,臣听闻定国公在边境多有逾矩之举,私藏军械,目无王法,恳请陛下严惩!”
一声声弹劾掷地有声,却无一人敢提及定国公往日的赫赫战功。
此时的宋墨与林挽月正在府中焦急等待消息。书房内,烛火跳跃,映得两人神色凝重。林挽月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城方向,语气中带着忐忑:“不知朝堂之上情形如何,陛下会不会真的被这些弹劾蒙蔽?”
宋墨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沉稳:“陛下心思深沉,历经朝堂风波多年,岂会轻易被表面现象迷惑?那些大臣前后矛盾的态度,只会让他愈发看清真相。”
话音刚落,府中侍从急匆匆闯入书房,神色复杂地禀报:“公子,小姐,宫中传来消息——今日早朝,陛下发雷霆之怒!”
两人心头一紧,连忙追问详情。
侍从缓了缓气息,细细说道:“听说陛下看着满案的弹劾奏折,当场便摔了折子,怒斥大臣们见风使舵、趋炎附势。那些上前弹劾的大臣,都被陛下一一驳斥,尤其是那位昨日还为定国公求情、今日却反戈一击的御史,被陛下问得哑口无言。”
林挽月眼中闪过诧异:“陛下说了什么?”
侍从回忆着宫中传来的原话,语气愈发恭敬:“陛下说,‘定国公征战沙场数十载,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忠心与功绩,朕比谁都清楚!你们前日哭着喊着为他求情,今日便罗列罪状想要置他于死地,这般反复无常,岂有半分臣子风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还说,‘你们心中打的什么算盘,朕岂会不知?无非是怕牵连自身,想借着弹劾定国公表明忠心。可你们忘了,朕坐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心没见过?’最后,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掷地有声地说——‘你们说的这些话,朕,一个字也不信!’”
书房内瞬间陷入寂静。林挽月与宋墨对视一眼,眼中既有释然,也有一丝复杂。
宋墨眸色深沉,缓缓道:“陛下不信朝臣之言,既是定国公的转机,也是朝堂的警钟。只是,陛下对朝臣的猜忌之心愈发深重,往后的局势,恐怕会更加复杂。”
林挽月轻轻点头,心中却安定了不少。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轻声道:“至少,定国公暂时安全了。至于后续,有你我并肩,总能应对。”
烛火映照下,两人的身影紧紧相依。陛下的那句“一个字也不信”,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朝堂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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