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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二)

苍梧赋

  见卓悦回来,她上前问道:“身为杀手的守则,你都忘了吗?”

  “不论对方是什么人、有无反抗之力,都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卓悦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刚刚的话并未对她造成影响。

  “你既然记得,却为何还是放过周琛的那些下人?”

  面对她的追问,卓悦没有开口解释,而是将手里的画轴丢给一旁的侍从:“阁主的指令已经完成,拿着它去交差即可。”

  “我们倒是可以和阁主交差了,可我不敢保证阁主若是知道你又一意孤行,放了那些人的话,会如何惩治你?”

  “这件事,既然让你们知道了,那我也不会对阁主一直隐瞒下去。”卓悦走至旁边的马匹,动作行云流水般地翻身上马,“若是阁主要我死,我也不会有怨言。”

  “那我还是劝你,最好不要让阁主知道此事,否则以阁主的手段,只怕会另你会生不如死。”

  “无所谓。”

  语毕,她挥鞭驾马扬长而去。

  见她身影隐于黑夜,侍从问道:“大人,您为何要提醒卓悦,不要让阁主知道?您不是向来都不喜卓悦那一副孤僻高傲的态度吗?”

  “我虽然是不喜欢她,可在十年前的入选杀手竞战中,她帮过我。我怎么也得还她个人情才行,不过之前,我已经向阁主隐瞒了一次。所以这次,我不会再帮她第二回了。”

  “可卓悦也说了,她不会对阁主隐瞒。难不成大人……”

  她狡黠一笑,将手里的传信烧毁:“自然得多添一把火,这小火才能烧的更旺。”

  侍从附和道:“大人英明!”

  于是,二人也驾马往幽影阁前去。

  由于卓悦先她们一步离开梧州,此时她已在幽影阁外。

  守在阁外的守卫见到卓悦,立刻奔至于她面前,咧着嘴笑道:“卓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卓悦轻松从马背上跃下:“阁主,她歇下了吗?”

  “属下一直守在这里,没有离开过。所以不知道……”

  “行了,我自己去看看。”

  面对她打断自己的话语,他不免有些失落和挫败,却仍旧老实巴交地点头称是。

  卓悦抬脚走进阁内,经过步步台阶和转道,终于来到了阁主所住的房外。

  却只见屋外的灯笼亮着,房内是不见一丝亮光。

  就在她以为阁主已经睡下,想要离开时,一名捧着衣裳的侍从出现在了她面前,并说道:“卓大人,阁主现下在甘露泉浸浴,请您随属下来。”

  卓悦也是二话不说,跟上了侍从的脚步,来到了位于山顶的甘露泉池。

  “禀阁主,卓悦已带到。”

  只听得拍打水面的声音,那名侍从就退下了,并且还把原本在她手里的衣裳递交给了卓悦。

  卓悦一开始有些恍然,在她又听到拍打水面的声音后,便走至泉前,半跪在地上且双手奉上衣裳,头和身子也呈低伏姿势:“属下卓悦,参见阁主。”

  对方没有回应,此时的甘露泉内雾霭缭绕,水汽氤氲之中,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水花的映衬下,缓缓站起了身体。

  “你,回来了?”

  卓悦垂下眼眸,应声回答道:“属下完成刺杀任务,自然是要回来向阁主禀报的。”

  泉池内的人影又重新坐回了温暖的池水中,淡漠的声线透过浓密的水雾传出:“那你希望我赏些什么呢?”

  “属下不敢邀赏,只求阁主降罚。”她十分诚然地说出口,并不只是简单说说而已,“属下违逆阁规,擅作主张,留了活口。”

  此言一出,对方久久没有回应,泉池内静得只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

  卓悦内心平静,等待着接下来的裁决。

  但另她没想到的是,阁主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时间也不早了,你先退下吧。”

  她不免有些惊愕,继而说道:“属下每逢在执行刺杀时,都是没有依照阁规,将所有人处置干净。”

  “那为什么今日要全盘托出呢?”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那你可知,违逆阁规者,后果又是如何呢?”

  “凡违逆阁规者,轻则施以极刑,重则废其武艺并逐出幽影阁。”卓悦心知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索性坦白从宽,“但属下并不后悔,因此甘愿领受责罚。”

  又是片刻的沉默过后,她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近处,紧接着自己手里的衣裳也被拿走,随即耳畔传来女子略微迷离的嗓音:“现在差不多临近深夜了,我也困了。对于判定你的责罚是轻还是重,就容我再想想吧。”

  说罢,便离开了。

  “属下恭送阁主。”

  回到住屋,卓悦并没有急着歇下,而是在进屋闭门后,便靠在门扉上,目视前方陷入沉思。

  自入幽影阁已有十年之久,身为杀手的她,每天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这正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驱使下,自己也变得不再是和寻常人一样,拥有任何一丝情感的杀戮者。

  首次接受任务,卓悦还是会害怕。看着自己手上不仅拿着沾满鲜血的剑,就连脸上也沾着留有余温的血渍,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即使完成任务之后,每晚也要面临噩梦的侵蚀,梦境里皆是满目鲜红的颜色和死在自己手里的人的哭怨声。

  “总有一日,你也将体会死亡的滋味!”

  当时,梦里的这句话让她犹记得清楚,甚至于连梦中的惊悚场景都历历在目,挥之不散。

  但经历了时间的打磨,卓悦早已经褪去年少时的青雉,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静,以及坚毅果决。

  “十五岁的卓悦随着那场噩梦中的人一并死去,现在活着的是幽影阁暗卫左使——卓悦。”

  在竞选左右使之际,卓悦拼足劲、咬牙承受着别人的拳脚和利剑给身体上带来的痛苦,凭借自身的实力以及许久的努力,最终站上了左使之位。

  这句话是阁主亲口对自己所述,卓悦也长记于心。

  可在成为幽影阁暗卫左使的这些时日里,卓悦那原本无情无感的心性却渐渐地发生了改变。

  都说杀戮,会像毒药逐渐侵蚀一个人的身心,而幽影阁中的杀手更是如此。

  他们的存在,只为执行阁主下达的命令,除此之外,没有自由和感情。

  回看自己身为杀手的这半生,似乎除了杀戮便还是杀戮。虽然杀的都是些行事不端、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和欺压良善、鱼肉百姓的王公贵胄,但是久而久之,卓悦有些厌倦了充满杀戮的日子。

  加之还要殃及无辜,她就更难以接受。

  卓悦就曾问过阁主,既然杀的都是些应该杀的人,为何连其家人、下人也不放过?

  而阁主给出的答案却是:“幽影阁的杀手行事,讲究一个不落。送他们一块儿走,黄泉路上才有伴。”

  即便阁主这么说,阁规也这样定,可卓悦宁愿不从阁规,她也要遵循自己的原则。

  受罚也好,废掉武功并逐出幽影阁也罢,她都欣然接受。

  ……

  此时天微亮,在卓悦的屋外,一个侍女正端着用黑布掩盖的托盘等待。

  不久,随着房门的打开,就见卓悦已梳洗穿扮好,接着来到了侍女的跟前。

  “瑗夕,你不是应该在服侍阁主吗?怎么会来这?”

  瑗夕浅浅一笑,说:“奴婢奉阁主之命,为左使送衣裳。”

  “阁主这是何意?”

  瑗夕仍然盈盈笑道:“还请左使将此衣换上,并前往巫云亭,阁主会在那里告知于您的。”

  卓悦也不再迟疑,于是拿着衣裳返回了屋内,瑗夕也跟着一起。

  片刻过后,房门再次打开,换上新衣的卓悦头戴白色帷帽,白纱隐隐遮住了她的容貌,看不真切。

  “马车已经备好了,左使,我们走吧。”

  卓悦默不作声,迈步朝大门走去。

  行程大抵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马车停在了山脚下,两人又不缓不慢地走了二十几层石阶,才终于到达巫云亭。

  巫云亭位于幽影阁的北边,四周皆是树木高耸入云,远眺过去,山巅云雾缭绕,颇有仙气。

  卓悦跟着瑗夕走进巫云亭后,就见到阁主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遥望着云层的深处。

  “属下参见阁主。”

  闻言,阁主转过身来,在看见卓悦的一身装扮后,惊呼出声:“果然,我选的东西就是好!”她眼神上下仔细打量着卓悦,也迈开步伐朝着她走近,“相信这样一来,便可万无一失了。”

  阁主的话,给卓悦听得有点发愣:“不知阁主要属下装扮成这副模样,所谓何意?”

  她没有说话,反而合上手中扇子后将掩住卓悦面容的面纱掀开了一边,眼神也在她脸上停留。

  四目久久相视,两人都很有耐性,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有人来报:“禀阁主,九皇子一行人快到了。”

  “知道了。”迅速收回自己的视线,又将面掀起的面纱一并放下,告知了让她打扮成这样的原因后,又交代道,“只要你能完成此次任务,我便当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另外,行事之际一定要多加当心。”

  “属下定不负阁主嘱托,迅速完成任务。”

  待阁主及其他人离开,卓悦便来到亭中,等待目标人物的出现。

  不消片刻,卓悦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透过面纱她看到了十几名便装在身的护卫护在一名锦袍男子周身,并簇拥着他向巫云亭走来。

  离亭子还有一小段距离,澹台庆元就喝住他们停下。

  “桑柔,应了你的意思,我出了梁国,过了禾城,又爬了这九凝山……总算是见到你了。”他的语气和神情皆显得十分愉悦,丝毫不顾及自己衣角和鞋上沾满的污泥,“我已按照约定,来到这巫云亭见你,因此你也必须履行诺言,和我回梁国。”

  卓悦旋即走出亭子,对他说道:“殿下的诚意,桑柔已尽数明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说罢,便走上前去拉她的手。

  卓悦则不经意地避开,而后又问道:“可我跟你回去,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这……”

  “桑柔与其他女子不一样,听不进任何男子的甜言蜜语。更何况,我一个堂堂宁国公主,又岂是得到些小小的受益就能知足的?”卓悦示意他走到一边,微微靠近他身边,细声道,“我知道殿下不远万里来见我,是带着怎样的目的。但只要殿下赋予我想要的,我便有办法助殿下早日登上皇位。”

  果然,在听到她说了这些话之后,澹台庆元的眼神和面容瞬间变得有些阴恻恻的:“桑柔,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难道不是每个人毕生的追求吗?我相信,殿下也不例外。”

  澹台庆元嗤笑一声:“呵……你怎知我是存有别的心思呢?我无心于皇权势力,仅仅只要一红颜相伴一生,便已知足。”

  听着他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依仗有面纱的掩饰,卓悦不由得翻了几个白眼:“殿下的甜言蜜语倒是说得一个起劲,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澹台庆元眯起双眼,审视了卓悦许久,忽而笑道:“你是我一见倾心的女子,正妃之位自然也是你的。况且,你是一国公主,我怎会怠慢了你呢?”他缓缓牵起她的手,两手呈十指紧握姿势,接着同样凑近她耳旁细声说,“不过,这皇位之事万万不能再提,知道吗?”

  “好。”

  眼见计划有了进度,卓悦便答应了和他回梁国。

  此时,梧州境内。

  雨依旧下着,却不像昨晚那般密集,偶尔有风吹过,便带来了丝丝凉意。

  任鹫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淅沥的雨水,不禁叹息一声:“今日这雨算是小了些。”

  “今日的雨虽是小了,但天有不测风云,保不准明天又会下大雨了。”

  听着这个声音,任鹫回身,看向桌案前写信的章义,问道:“城中百姓,你可有安排妥当?”

  “侯爷尽管放心,自洪涝发生之初,下官已派人疏散百姓,如今府衙和城防军已全部调动,各方官员也在积极救灾赈济。”

  任鹫听出一些猫腻,于是质问道:“怎么?疏散百姓离开、护送到城外的安定寺还有派送粮食的这些事情都是你在安排吗?”

  听到他的质问,章义原本还在写信的动作停了下来,在抬起头来看了任鹫一眼后,又马上恢复成写信的状态。

  见他如此,任鹫更加怀疑,便冷哼一声,继续质问:“你老实交代,从洪涝发生到现在,所有的大小事务都是你一个人在接触的,是吗?”

  章义沉默了片刻,终于坦言:“下官曾禀报周刺史实情,但大人他年事已高,加上遇潮,大人的身体也不是太好。因此……”

  “荒谬!”任鹫厉声呵斥出声,只觉得周琛实在是胆大包天,“他身为梧州刺史,在百姓遇难之际,故以病身推脱责任,置百姓死活于不顾。周琛此举,根本不配做一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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