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宫密室,灯火通明。
宫尚角宫远徵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宫紫商聚在一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苦的药草味,混合着蜡封融化后的特殊气息。
桌案上摊着一张素绢,正中是一粒已被剖开的蜡丸。蜡丸内部中空,此刻已被小心剥开,露出里面一张卷成细针状的薄绢。
宫远徵用特制的玉镊子夹起薄绢,在灯下缓缓展开。
绢布极薄,近乎透明,上面用极其细微的笔触写满了密文,字迹小如蚊蝇,排列方式也杂乱无章,显然是经过特殊加密。
“蜡是普通的蜂蜡,但混合了微量曼陀罗花粉和鱼胶,防水防潮,遇体温软化,但寻常拆解极易损毁内部。”宫远徵一边解释,一边将薄绢浸泡在一种淡绿色的药液中。
药液浸润下,那些看似杂乱的墨迹开始发生变化,部分线条褪色,部分则显现出新的痕迹。
片刻后,宫远徵将其取出,铺在另一张特制的显影纸上。
新的信息呈现出来,不再是密密麻麻的密码,而是几行清晰却意义晦涩的短句,用的是江湖黑话与特定指代混合的方式。
“月晦子时,谷东三岔枯槐。鹤影需验新柴,寒鸦待饲。”宫紫商低声念出,眉头紧锁,“这什么意思?时间地点倒是明确,月晦就是月末无月之夜,谷东三岔口的枯槐树。
鹤影是指接应的人或信号?
新柴是东西还是指新人?
寒鸦待饲,寒鸦是无锋高级刺客的代号吧?
这意思是,有更高级别的无锋刺客在等待接应或指令?”
宫尚角目光沉沉地盯住那句寒鸦待饲,寒鸦这个代号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多年前,宫门曾与一个代号寒鸦的无锋高手数次交锋,对方狡猾狠辣,善于隐匿和伪装,始终未能将其擒获或击杀。
若真是此人潜伏到了宫门附近……
“不是等待接应。”宫尚角缓缓开口,指尖点在那行字上,“待饲,更像是等待投喂,即等待宫门内部的情报传递出去。这个蜡丸,或许就是饲料的一部分,云为衫冒险在法事中传递此物,说明情报有时效性,必须尽快送出。”
他看向宫远徵:“能看出这薄绢上是否还有其他隐藏信息吗?”
宫远徵摇头:“已经试过几种方法,目前只显露出这些。无锋的密写技术一直在改进,这蜡丸封存手法和密文书写方式都比我们之前遇到的林婉所用的更精妙。云为衫的级别,或许比林婉更高。”
“那这个新柴”宫紫商琢磨着,“会不会就是指这次选亲新进来的,柴禾无锋安插的细作不止一个,需要确认身份或互通消息?”
“很可能。”宫尚角眼神锐利,“月晦子时,谷东三岔枯槐,这是他们下一次接头或传递情报的地点和时间。
旧尘山谷东南侧新发现的隐秘路径,终点靠近废弃樵夫小屋,而樵夫小屋所在的山坳,往东不到两里,就是三岔口。”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他们想用那条新路!”宫紫商低呼。
“或许那条路就是为他们自己准备的。”宫尚角冷笑,“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开辟了通道,却不知早已落在我们眼中。正好,将计就计。”
他迅速下达指令:“远徵,配制追踪香和抑功散。紫商,你设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让所有新娘在接下来两日,都接触到涂抹了追踪香料的物件,比如统一发放的熏衣香囊,或者静仪堂座椅的扶手。”
宫远徵和宫紫商同时领命。
“哥,那上官浅读取的暗记…”宫远徵问。
“那是更老派更谨慎的联系方式,通常用于确认安全或传递极简指令。”宫尚角道,“上官浅读取它,说明她需要确认某些事,或者接收了新的指令。暂时不动她,看她下一步如何与云为衫配合,或者是否另有单独任务。”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月晦之夜,就在五天后。
“我们要送他们一份大礼。”宫尚角的声音冰冷,“既然寒鸦待饲,我们就看看,来的到底是哪只寒鸦,又想吃些什么。”
接下来的两日,宫门表面一切如常。
静仪堂的教导继续进行,临淰虽未亲至,但宫紫商将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以春日易染病,统一佩戴防疫香囊为由,给每位新娘发放了绣工精致、药香清雅的香囊,美其名曰宫门关怀。
香囊内的药材确实有安神防疫之效,但外层绣线在特制药液中浸泡过,散发着常人无法察觉的追踪香气。
同时,静仪堂内所有常接触的物件也被宫远徵的人暗中处理过。
云为衫和上官浅皆如常参加教导,举止无可挑剔,云为衫依旧沉静少言,学习认真但不出挑。上官浅依旧温婉周全,乐于助人,人缘颇佳。
她们都佩戴了那枚香囊,也如常使用静仪堂内的物品。
宫远徵通过特殊手段确认,两人身上都已沾染了追踪标记。
与此同时,旧尘山谷东南侧那条被发现的隐秘路径附近,宫尚角布下了天罗地网。
明哨撤得远远的,暗哨却增加了三倍,并且配备了宫远徵特制的,能探测追踪香气的琉璃蜂鸟和经过训练的嗅觉异常灵敏的哑犬。路
径本身未被破坏,但在几个关键节点,设下了极其隐蔽的机关和留影阵法。
角宫内,临淰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暖玉髓的温养效果显著,加上宫远徵的精心调理,她脸上渐复红润,手脚也不再冰凉。
宫尚角每日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她用膳,亲自看她喝药。
这日晚膳后,临淰终于忍不住问起:“女院那边还有山谷的事,如何了?”
宫尚角知道瞒不过她,便将蜡丸密信和计划简要告知,但略去了其中部分危险细节。
临淰听后,沉默良久,轻声道:“所以月晦之夜,你要亲自去?”
“嗯。”宫尚角没有否认,“必须我去。对方可能是寒鸦,级别高,狡猾异常,别人去我不放心。”
临淰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小心,我我在角宫等你回来。”
“别担心。”宫尚角反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在掌心暖着,“远徵和紫商会协助我,金复也会带精锐暗卫埋伏在侧。此次布局周密,定要揪出这条线上的所有人。”
他看着她眼中掩不住的忧色,语气放缓:“你好好在角宫休养,戴好暖玉髓,按时服药。等我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临淰点头,将脸埋在他肩头,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暖玉髓的温润,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月晦之夜,如期而至。
天空无月,星光也黯淡,旧尘山谷沉浸在浓墨般的黑暗中,山林间偶尔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肃杀。
宫尚角一身玄色夜行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他并未直接前往三岔口枯槐,而是隐匿在更高处的嶙峋怪石之后,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蛰伏的猛兽。
宫远徵在他身侧不远,同样隐匿着,手中扣着几枚特制的烟雾弹和解药。
金复带领的暗卫则分散埋伏在更外围的预设位置,形成合围之势。
哑犬伏在草木深处,无声无息。
子时将至。
谷中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了。
最先有动静的,并非三岔口,而是那条隐秘路径的入口处。
一个纤细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女客院落方向的树林中闪出,极其熟练地避开几处天然的障碍和宫门明处的岗哨,迅速没入那条被暗中监控的小径。
黑影动作轻盈迅捷,对路径异常熟悉,显然不是第一次行走。
暗哨立刻将消息无声传递出去。
宫尚角眼神冰冷。
来了。
黑影在小径中快速穿行,很快接近三岔口。她在距离枯槐尚有数十丈时停下,伏低身体,警觉地观察四周。
正是云为衫。
她并未立刻前往枯槐,而是在原地等待,似乎在与什么人确认安全。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另一个方向,山谷更深处的迷雾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的身影,披着厚重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楚面容。
他手中提着一个看似普通的药筐,步履有些蹒跚,像个深夜采药的山民。
但宫尚角和宫远徵几乎同时眼神一凝。
那山民的脚步看似虚浮,实则每一步的间距和力度都惊人的一致,斗篷下隐隐有金属反光。
寒鸦来了。
山民走到枯槐附近,放下药筐,咳嗽了几声,开始低头在树下草丛中翻找着什么。
云为衫似乎确认了信号,终于从藏身处现身,快步走向枯槐,她手中捏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物件。
两人在枯槐下迅速接近,云为衫将油纸包递过去,山民伸手接过,同时将药筐中某个东西飞快地塞入云为衫手中。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
就在山民接过油纸包,指尖触碰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山民身体猛地一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陡然抬头,帽檐下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哪里还有半分老态。
他反应极快,一把将油纸包揣入怀中,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
但宫远徵的动作更快!
他手指一弹,一枚细小的弹丸无声射出,在两人中间的地面炸开,爆出一大团无色无味的浓密烟雾,瞬间笼罩了枯槐周围数丈范围。
同时,尖锐的哨音划破夜空,那是发动总攻的信号。
埋伏的暗卫从四面八方现身,手持特制劲弩,弩箭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哑犬低吠着扑出,琉璃蜂鸟振翅而起,在烟雾上方盘旋,锁定目标。
那山民见状,毫不犹豫,反手掷出数枚黑色弹丸,落地后爆出刺鼻的浓烟和火光,试图制造混乱突围。
他身形迅速向山谷深处掠去,速度奇快。
“追!”宫尚角冷喝一声,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扑那山民。
宫远徵则带着另一队人,冲向被烟雾笼罩试图逃向另一方向的云为衫。
枯槐下,一场精心准备的围捕与反围捕,骤然爆发。
夜色如墨,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