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山涧深处。
距离宫门那次失败的夜袭,已过去两月余。
山洞内火光摇曳,映出一张年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寂的面孔。
云为衫独自坐在火堆旁,指尖捏着一枚磨损严重的银铃,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却没有焦点。
两年了,妹妹云雀惨死的画面依然会在夜深人静时闯入脑海,成为她日复一日严苛训练,接下这潜入宫门死任务的唯一燃料。
复仇,是她心口永不熄灭的暗火。
脚步声传来,云为衫瞬间收起银铃,眼神恢复锐利,手已无声搭上腰间软剑。
进来的是寒鸦肆,他依旧是那副沉肃的模样,脸上疤痕在火光下更显深刻。
“准备得如何?”他声音沙哑,直接问道。
“随时可以出发。”云为衫言简意赅。
“这次不同以往。”寒鸦肆在她对面坐下,扔过来一个崭新的身份文牒,“你要以新娘候选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入宫门。
目标是取得执刃或少主的信任,最好能成为其中一人的新娘,长期潜伏,获取宫门核心机密,必要时配合外部行动。”
云为衫翻开文牒,上面是一个江南绸缎商之女云为衫的全部生平,细致到她几岁启蒙,师从何人,与她真实的背景天衣无缝地融合又截然不同。无锋为此准备了不止两年。
“为何是我?”云为衫抬眼。她知道无锋训练了许多女刺客,各有擅长。
“因为你足够冷静,也足够恨。”寒鸦肆看着她,目光如鹰隼,“宫门是害死云雀的元凶之一,这份恨意会是你最好的掩护,也能让你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
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潜伏和传递情报,除非万不得已或有明确指令,不得擅自行动暴露身份。
宫门内部,也有我们的同伴,非必要不联络。”
云为衫点头,将文牒仔细收好。她明白同伴的意思,其他同样背负任务潜入的无锋刺客,她们或许会出现在同一批新娘中,彼此试探防备,甚至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对方的棋子或阻碍。
这是无锋一贯的风格,确保即使一人暴露,也不会牵连整体。
“除了我,还有谁?”她问。
寒鸦肆沉默了一下:“这不是你该问的。你只需知道,做好自己的事。宫门选亲在即,三日后会有人接应你,以云家小姐的身份前往旧尘山谷。届时,你自然会见到其他候选人。”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远处隐约的灯火:“宫尚角的妻子,赵临淰,两年前小产伤了身子,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但近半年开始协助处理内务,在女眷中颇有声望。
此人或许是个切入点,但宫尚角将她护得极紧,接触她需万分谨慎,宁可放弃,不可冒进。”
云为衫记下了这个名字。
寒鸦肆离开后,山洞重归寂静。云为衫重新拿出那枚银铃,轻轻摩挲。
妹妹的笑靥仿佛还在眼前。“阿雀,”她低声自语,声音冷硬如铁,“等着,姐姐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两日后,云为衫改换装束,在无锋安排下与几名真正的大家闺秀汇合,一同乘马车前往旧尘山谷。
马车内香气氤氲,几位小姐或矜持浅笑,或小声交谈着对宫门的憧憬与忐忑。
云为衫安静地坐在角落,垂眸听着,将每个人的家世性情暗自记下。
她注意到其中一位小姐格外引人注目。
这位小姐自称上官浅,来自另一个江南世家,容貌清丽绝俗,谈吐温婉得体,但一双美目流转间,偶尔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利与审视。
她似乎对每个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友善,却又巧妙地保持着距离。
云为衫心中微凛。这个女人,不简单,是她吗,那个可能的同伴?
抵达宫门女客院落时,已近黄昏。
院落宽敞精致,已有不少各地遴选而来的女子入住。
管事嬷嬷严肃地宣布着宫门规矩,强调着待选期间的注意事项。
云为衫低眉顺眼地听着,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院落中的每一张面孔,观察着环境与潜在的监视点。
她和上官浅被安排在同一院落的不同房间,相隔不远。
接下来的几日,是所有新娘候选人的学习期,学习宫门礼仪、规矩,以及接受基本的身体检查和背景复核。
过程繁琐而严格,但无锋的准备足够充分,云为衫顺利通过。
在此期间,她与上官浅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
一次是在学习烹茶时,上官浅不小心将热水溅到云为衫袖口,连连道歉并执意要帮她擦拭。
手指接触的瞬间,云为衫感觉到对方指尖有极其细微不同于寻常闺秀的力道控制。
又一次是在花园散步时,上官浅与她谈起江南风物,言辞间提及几种罕见草药习性,似是而非,却暗合无锋某种传递信息的方式。
无声的试探。
云为衫始终保持着云家小姐应有的模样,家道中落但仍保有风骨,性情有些清冷内向,但守礼懂事。
对于上官浅的试探,她或是茫然以对,或是谨慎地以寻常话题岔开,既不显得太过愚钝引人怀疑,也绝不多透露半分。
她知道,上官浅也在观察她,评估她。
她们都在黑暗中摸索,试图确认对方的身份,却又不敢肯定。
这种微妙而危险的氛围,弥漫在女客院落之中。除了她们,是否还有第三双第四双隐藏的眼睛?
谁才是真正的同伴,谁又是必须警惕的敌人,或者,这一切只是她的多疑?
一日午后,众女在嬷嬷带领下参观宫门内允许踏足的花园。
远远地,云为衫看到了一行人从前方的回廊经过。
为首的男子一身玄衣,身姿挺拔,气势冷峻,正是情报中多次提及的宫尚角。而他身侧,一位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安静相伴,她容貌温婉,脸色仍有些许苍白,但气度沉静,正是赵临淰。
宫尚角似乎在低声对赵临淰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不那么冷硬。赵临淰微微点头,唇角带着极淡的笑意。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仅仅片刻,他们便转入另一条路径消失了。
但云为衫捕捉到了几个细节:宫尚角行走时,有意无意地将赵临淰护在靠内侧的位置;赵临淰的手轻轻拢在袖中,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缩着;他们身后跟着的侍卫和侍女,皆步履轻捷,眼神警惕。
“那就是角宫的尚角公子和他的夫人吧?”旁边有女子小声议论,“果然如传闻一般”
“听说夫人前些年身子受损,一直静养,难得出来呢。”
“尚角公子真是看重夫人”
云为衫收回目光,心中对赵临淰这个潜在目标的评估又深了一层。
宫尚角的保护确实严密,但这位夫人看起来并非一味柔弱,能在经历重创后重新站出来协助处理内务,心性必然坚韧。
接近她,或许比想象中更难,但也可能更有价值。
当晚,云为衫在自己的房间内,就着昏暗的灯光,用特制的药水在一张极薄的绢布上写下今日所见所闻的简要情报,重点是宫尚角夫妇的状态,女客院落的守卫情况,以及上官浅等几个重点观察对象的动向。
写完后,她将绢布卷成细条,塞入一枚中空的普通银簪之中。
明日,这枚银簪会通过特定方式,传递到宫门外接应的人手中。
她吹熄灯火,和衣躺在榻上,在黑暗中睁着眼。
妹妹云雀的面容再次浮现,与今日所见赵临淰温婉的侧脸,上官浅含笑的眼眸以及宫门高墙深深的阴影交织在一起。
前路艰险,步步杀机。但她别无选择。
而在另一间房中,上官浅也未入睡。
她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的狭窄夜空,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叩击声,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密码。
她的眼神清明冷静,与白日里温婉的模样判若两人。
山谷外,寒鸦肆收到了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
他摊开地图,在宫门的位置做了新的标记。
棋子已落位,棋局正式开始。两年多的筹备,无数人力物力的投入,都是为了这最终的一击。
“宫尚角”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这一次,看你们的宫门,还能不能固若金汤。”
夜色掩盖了所有的谋划与杀机,旧尘山谷在寂静中沉睡,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女客院落中暗流潜藏,而角宫、羽宫、徵宫、商宫,乃至执刃厅,都在这宁静之下,绷紧了神经。
选亲大典,即将来临。
那不仅是喜庆的仪式,更可能是一场风暴的开端。
每个人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