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旧尘山谷的溪水,看似平静地流淌了两年。
大多时候,临淰在角宫料理内务,翻阅账册,或是侍弄宫尚角为她移栽的几株珍稀花草。
宫尚角依旧忙碌,时常外出,但停留宫门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偶尔会在书房处理公务疲惫时,走到院中,默默看她一会儿,或是接过她递来的茶,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宫远徵几乎长在了角宫。他的个头蹿高了不少,少年清瘦的身形逐渐有了青年的轮廓,唯有在临淰面前,那份依赖与赤诚丝毫未变。
他研究的新药方,配制的新香囊,从后山寻来的稀奇花草,第一个分享的永远是临淰。也
会皱着眉监督她按时喝药,也会在她偶尔露出倦容时,笨拙地讲些医书上看到的趣事。
宫尚角对此并无多言,只是默许了弟弟这份过度的亲近,有时兄弟二人对坐饮茶,目光掠过院内临淰的身影,会有一瞬无声的交汇。
宫门也在这两年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羽宫与角宫的关系因着宫鸿羽态度的缓和以及宫唤羽的主动交好,不再如往日般针锋相对。
宫紫商依旧风风火火,时常来找临淰说话,或是商讨些宫门内务。
选亲之事早在一年前便已提上日程,只是因故推迟,如今各项筹备已进行了大半。
宫子羽似乎沉静了些,虽仍偶有纨绔之举,但在宫鸿羽和宫唤羽的督促下,也开始接触羽宫事务,虽不愿但看着父亲期盼重视的目光,也答应了下来。
直到选亲的日子真正一天天临近,宫门上下愈发忙碌,临淰才从这温水般的平静中稍稍抽离。
她整日与宫紫商核对各项事宜,有时连用膳都顾不上。
宫尚角看在眼里,虽未说什么,却总在她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或是命厨房备些她爱吃的点心。
这日午后,临淰正在核对宾客名单,秋水匆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夫人,执刃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临淰心中一惊,放下手中的名册:“可说是什么事?”
秋水摇头:“只说是急事。”
临淰整理衣襟,随着秋水往执刃厅去。
路上她心中忐忑,宫鸿羽极少单独召见她,不知今日所为何事。
执刃厅内,宫鸿羽负手立于窗前,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他今日脸色凝重,见到临淰,示意她坐下。
“临淰,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交给你。”宫鸿羽声音低沉,“这次选亲,新娘中混入了无锋的细作。”
临淰心下一沉,面上努力保持平静:“执刃大人已经确认了?”
“尚未完全确认,但线报可靠。”宫鸿羽走到案前,取出一份密函,“这是角宫暗卫截获的情报,无锋这次计划周密,恐怕不止一人混入。”
临淰接过密函,快速浏览,越看越是心惊。
无锋这次不仅派出细作,还计划在选亲当夜制造混乱,意图一举重创宫门。
“执刃大人需要临淰做什么?”
宫鸿羽看着她,目光锐利:“我需要你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出这些细作。”
她一个深居内院的妇人,如何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你也许觉得自己力有不逮,”宫鸿羽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你与紫商共同操办内务,接触新娘的机会最多。而且.”他顿了顿,“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是最合适的人选。”
临淰明白了。
宫鸿羽看中的不仅是她的身份,更是她的能力。
“临淰领命。”她郑重应下。
离开执刃厅时,临淰的脚步有些沉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深深卷入宫门与无锋的争斗中,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回到角宫,宫尚角已经等在书房。见她回来,他抬眼问:“叔父找你何事?”
临淰犹豫片刻,还是将宫鸿羽的交代说了出来。
宫尚角听完,沉默良久。
“你不该答应。”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冽。
“为什么?”临淰不解。
宫尚角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太危险。无锋的细作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一旦身份暴露,她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
临淰心中一暖,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我会小心的。而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事关整个宫门。”
宫尚角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她。他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哨:“这是角宫暗卫的联络哨,遇到危险就吹响它,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立刻赶来。”
临淰接过银哨,入手微凉。她握紧它,仿佛握住了某种力量。
宫尚角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在中途停住,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保护好自己。”
从那天起,临淰开始仔细观察每一位进入宫门的新娘。
她们大多年轻貌美,家世清白,言谈举止间透着大家闺秀的教养。但临淰知道,这些表象下,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宫紫商察觉到了临淰的异样,这日趁着核对宴席菜单时,凑近她低声问:“妹妹,你这几日总是心事重重,可是有什么难处?”
临淰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实情:“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宫紫商也不追问,只是拍拍她的手:“累了就歇歇,这些事不必太较真。”
临淰感激地笑笑,心中却更加沉重。她不想欺骗宫紫商,但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几日后,临淰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女子。
她叫林婉,是江南盐商之女,样貌出众,才情过人。但在一次偶然的接触中,临淰注意到她虎口处有薄茧,那是常年握剑才会留下的痕迹。
临淰暗中将此事告诉了宫尚角。他立刻命暗卫调查林婉的背景,果然发现了疑点。
真正的林婉早在半年前就病逝了,现在这个,是冒名顶替的。
“先不要打草惊蛇。”宫尚角冷静分析,“看看她与谁联络。”
临淰依言行事,表面上对林婉一视同仁,暗地里却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她发现林婉极其谨慎,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不与其他新娘接触,更不与外人联络。
“她在等什么?”临淰不解。
宫尚角目光深沉:“在等指令。无锋的细作行事都有周密计划,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行动。”
选亲前夜,宫门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为明日的盛事做最后准备。
临淰与宫紫商忙到深夜,才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当。
回到角宫时,已是子时。
临淰疲惫地推开房门,却发现宫尚角还未休息,正坐在灯下看一份密报。
“怎么还没睡?”她走过去。
宫尚角放下密报,揉了揉眉心:“无锋今夜有异动。”
临淰心中一紧:“他们提前行动了?”
“还不确定。”宫尚角起身,走到窗前,“暗卫发现几个可疑人物在旧尘山谷外围活动,已经派人去查了。”
临淰走到他身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宫门各处都亮着灯,看似平静的夜晚,实则暗流汹涌。
“尚角,”她轻声问,“我们真的能守住宫门吗?”
宫尚侧头看她,烛光在他眼中跳动:“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宫门就不会倒。”
这话说得坚定,临淰却听出了一丝悲壮。
她知道,这场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条路。
深夜,临淰被一阵轻微响动惊醒。她睁开眼,发现宫尚角已经起身,正屏息倾听外面的动静。
“怎么了?”她小声问。
宫尚角示意她噤声,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金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出事了!”
宫尚角立刻开门:“说。”
金复脸色凝重:“新娘住所那边发现有人潜入,已经被暗卫截住了。”
临淰心中一紧,立刻起身披衣:“我也去。”
宫尚角没有阻止,三人迅速赶往新娘住所。那里已经灯火通明,几个暗卫押着一个黑衣女子,正是林婉。
宫远徵也赶到了,手中还拿着药箱,显然是被临时叫醒的。
见到临淰,他立刻走到她身边:“姐姐,没事吧?”
临淰摇头,目光落在林婉身上。女子虽然被制住,神色却异常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冷笑。
“谁派你来的?”宫尚角冷声问。
林婉抬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你以为我会说吗?”
宫远徵上前一步,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瓶:“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
林婉脸色微变,却依旧倔强:“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那是商宫的方向。
“调虎离山!”宫尚角立刻明白过来,“金复,带人守住这里!远徵,保护你嫂嫂!”
话音未落,他已如箭一般冲向商宫。宫远徵立刻拉住临淰:“姐姐,我们回角宫!”
临淰却挣脱他的手:“紫商姐姐还在商宫,我得去看看。”
“太危险了!”宫远徵急道。
“正因为危险,我才不能躲着。”临淰目光坚定,“远徵,你留在这里,看守林婉。我去找尚角。”
不等宫远徵再劝,她已经提起裙摆,朝着火光的方向跑去。
夜色中,她的背影单薄却决绝,宫远徵咬了咬牙,终究没有追上去,而是转身加强了对林婉的看守。
临淰赶到商宫时,那里已经乱作一团。火势虽已得到控制,但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她捂住口鼻,在人群中寻找宫尚角和宫紫商的身影。
“临淰妹妹!”宫紫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灰头土脸地跑过来,见到临淰,又惊又急,“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你没事吧?”临淰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她。
“我没事,就是几个库房被炸了。”宫紫商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尚角去追刺客了,往那个方向!”
临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宫门后山的方向。她心中焦急,正要追去,却被宫紫商拉住。
“妹妹,你别去,那边太危险了。”宫紫商难得严肃,“尚角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你留在这里,帮我照看一下伤者。”
临淰看着商宫受伤的下人,终究点了点头。她与宫紫商一起,为伤者包扎伤口,安抚受惊的人们。
火光映在她认真的侧脸上,这个平日里温婉柔弱的女子,此刻却显露出不为人知的坚韧。
天将破晓时,宫尚角回来了。他满身尘土,手臂上有一道不深的伤口,见到临淰安然无恙,紧绷的神色才放松下来。
“抓到刺客了?”宫紫商急切地问。
宫尚角摇头:“让他们跑了,但留下了这个。”他摊开手,掌心是一枚乌木令牌,上面刻着无锋的标志。
临淰心中沉重。无锋这次行动虽然失败了,但也展示了他们的实力和决心。
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
回到角宫,宫远徵已经等得心急如焚。
见到兄嫂平安归来,他才松了口气:“哥,林婉已经关进地牢了,但她什么都不肯说。”
宫尚角点头:“不急,慢慢审。”
临淰为他处理伤口,动作轻柔。
宫尚角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忽然开口:“你不害怕吗?”
临淰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怕,但怕没有用。”
宫尚角握住她的手:“我会保护你。”
临淰微微一笑:“我也会保护你。”
窗外,晨光熹微。这一夜的风波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宫门与无锋的战争,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而在这场战争中,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都要找到自己的位置。
临淰看着宫尚角坚定的侧脸,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与他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