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淰就着宫尚角的手饮了半盏温水，目光却落在他腕间那圈新鲜的牙印上。
水痕沿着他紧绷的腕线滑落，洇湿了袖口内衬上绣着的银线云纹——那是她去年冬夜亲手绣上的。
“远徵寻云锦的事，”她轻声开口，嗓音还带着缠绵后的沙哑，“你早已知晓？”
宫尚角将水盏放回案几，琉璃盏底碰在紫檀木上发出清脆一响。
“那匹流光锦，原是我命人收进库房深处的。”他转身望向窗外，徵宫的灯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他翻找了三日，沾得满身尘灰，最后抱着布匹跑来角宫时，像只刚从灶膛钻出来的狸奴。”
临淰眼前仿佛浮现那场景。
少年抱着珍贵的云锦，脸上蹭着灰痕，眼睛却亮得惊人，献宝似的将布料展现在她面前，却绝口不提寻布的艰辛。
“那你为何...”她话音未落，便见宫尚角从怀中取出一物。
正是日间远徵藏匿的鎏银琉璃瓶，此刻瓶身却有了细微裂痕。
“我去了徵宫。”他拇指摩挲着瓶身裂纹，声音低沉，“见他正对着这瓶子发怔，连我进门都未察觉。”
临淰接过小瓶，指尖触到裂痕时微微一颤。
瓶中还残留着几滴晨露，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他与你说了什么？”
宫尚角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说——‘哥，露水蒸干了就再也寻不回了’。”
夜风穿过长廊，吹得帐幔轻扬。临淰握紧手中微凉的琉璃瓶，忽然明白远徵那句话里藏着的，何止是露水。
此刻的徵宫内，宫远徵正将捣药杵狠狠砸向石臼。
药童战战兢兢地呈上食盒：“公子，角宫送来的茯苓糕...”
少年猛地顿住动作。食盒最上层整齐码着六块糕点——正是他平日偷喂画眉的数量。
他拈起一块攥在掌心，甜香从指缝间溢出，却让他喉头发苦。
“她连这个都告诉他了...”他喃喃自语，忽然将糕点尽数扫落在地。
药童吓得跪倒在地，却见少年又缓缓蹲下身，将摔碎的糕点一点点拾回食盒。
月光照见他后颈的花瓣碎屑——那是今晨临淰替他拂去落花时，不经意留在衣领间的。
角宫寝殿内，临淰正将琉璃瓶收进妆奁，却发觉瓶底刻着两行小字。
就着烛光细看，竟是《诗经》中的句子：“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字迹青涩，刻痕却深，仿佛要将所有不可言说的心事都凿进这冰冷的琉璃中。
宫尚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三年前我教他刻玉，他总说金石无情。”温热手掌覆上她肩头，“如今倒学会在琉璃上刻诗了。”
临淰回身望进丈夫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翻涌着她熟悉的占有欲，却也有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对即将振翅离巢的雏鹰，既想剪断绳索，又恐他坠落悬崖。
“尚角，”她指尖轻抚他微蹙的眉间，“远徵终会长大。”
他握住她手腕，将人带向床榻。这次的动作却带着罕见的温柔，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当他的吻落在她眼睑时，临淰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怕他长成第二个宫子羽。”
更深露重，寝殿内的沉香渐渐染上黎明的气息。
临淰在朦胧中感觉身侧人起身，片刻后传来纸页翻动的声响。
她眯着眼望去，见宫尚角正就着残烛批阅文书，那分明是远徵昨日呈上的《百草辑要》手稿。
烛光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跃，修长指尖划过少年娟秀的字迹，在“柏子仁”一词处久久停留。
而徵宫的金甑终于蒸干了最后一滴露水。
宫远徵从怀中取出临淰日间赠他的丝帕，小心铺展在案上。
帕角绣着的月桂并蒂纹，在晨曦中泛起温柔的光泽。
作者君此章又名宫远徵的少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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