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旧尘山谷尚浸在青灰色雾霭中,远山轮廓如同未干的水墨,在渐明的天光里缓缓泅开。
宫远徵提着鎏银琉璃瓶走在临淰身侧,素日沉稳的步态今日却透着些许雀跃,锦靴踏过缀满露珠的草叶,留下深绿色的足迹。
“姐姐当心石阶青苔。”他伸手虚扶,指尖在将触未触她衣袖时倏然收回,转而指向岩壁垂落的紫藤,“这些花开过三巡,露水已失清冽。我们要再往深谷走些。”
临淰低头看去,见他腰间仍佩着昨日那枚云雷纹玉佩——成年男子的制式与他尚存稚气的下颌线条形成微妙对比。
她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落花,指尖触及微凉的杭绸衣料时,少年倏然后退半步,耳廓却染上比朝霞更秾丽的颜色。
“《本草拾遗》有载,采集卯时露当循三准则。”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讲授药理的郑重,“一取叶脉悬而不坠者,二取经子时月华淬炼者,三取——”
话音戛然而止,琉璃瓶轻叩在玉簪花叶上,惊起宿眠的碧色蚱蜢。
临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晶莹露珠在黛绿叶尖颤动,恰似少年此刻闪烁的眼波。
“三取什么?”
宫远徵俯身承接坠露,后颈碎发被晨风拂乱:“三取…同心并蒂者。”
琉璃瓶渐满时,他忽然将瓶身举到她眼前,“姐姐闻,是不是有股雪水融梅的清气?”
瓶中露水映着破晓天光,折出七彩虹霓在他掌心流转。
临淰望着他专注的侧影,忽然想起宫尚角晨起时那句意味深长的叮嘱:“记得提醒远徵,玉佩的络子该换了。”
山谷雾气渐散,他引她走向更深处的药圃。
经过那丛他亲手移栽的月桂时,临淰的泥金披帛被虬枝勾住。
少年立即上前解围,指尖掠过她鬓发时带着晨露的湿润:“这株取的是武夷山岩缝里的种苗,比角宫那株更耐寒。”
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邀功意味,倒像当年捧着重瓣冰莲来角宫时的模样。
当临淰俯身去接石斛兰上的露水时,宫远徵忽然用袖口护住她额前:“当心蜘蛛网。”
这个突如其来的保护姿态让两人俱是一怔。
他慌忙撤手,鎏银瓶险些滑落,溅出的水珠在她裙裾的月桂纹上晕开深色痕迹。
“《云笈七签》说石斛露需以玉匙接引…”他盯着那片水痕喉结滚动,忽然从药囊取出青玉匙,“我教姐姐。”
他示范时手指稳如磐石,可当临淰接过玉匙,指尖不经意相触的刹那,少年猛地缩回手,玉匙坠入草丛发出脆响。
他蹲身寻找时,后衣领微微敞开,露出内侧绣着的月桂云纹——与她剑穗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找到了。”他攥着玉匙起身,眼底有星火燎原。
却在此刻听见雾霭散尽的晨曦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药圃竹篱外,宫尚角不知何时立在那里,墨色常服肩头沾着未化的霜色。
“哥?”宫远徵下意识将琉璃瓶藏到身后,又觉欲盖弥彰,僵着身子解释,“在采石斛露…治咳喘的…”
宫尚角目光掠过少年紧握的鎏银瓶,最终落在临淰微湿的裙裾上。
他缓步走来,指尖拈起一片沾在弟弟衣领的玉簪花瓣:“卯时露寒伤肺。”将花瓣碾碎在指间,清苦香气随风漫开,“前日咳血的事忘了?”
返程时宫远徵始终落后半步。
临淰回头望去,见他正将那只琉璃瓶小心翼翼收进怀中。
少年抬头撞上她的目光,慌乱别开脸的刹那。
山风卷起满地落花,她忽然看清他中衣袖口用银线绣着的徵宫标记,那缠枝纹的走向,竟与她香囊上的柏子仁纹路殊途同归。
三个时辰后,徵宫药房。
宫远徵对着蒸露金甑出神。
药童捧着捣药臼小声回禀:“公子,您晨采的露水…混进了胭脂粉。”
他低头看去,甑中浮着淡淡嫣红——正是临淰拂过他肩头时,指尖沾染的口脂。
窗外忽然传来宫尚角查验药材的声响。
少年猛地将整瓶露水倾入药炉,蒸汽升腾间,他瞥见铜镜里自己通红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