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角宫膳厅内已是灯火通明。
临淰正吩咐婢女将一碟清炖鹌鹑摆在宫尚角常坐的位置旁,却听廊下传来金铃轻响。
宫远徵像只欢快的小豹子窜进来,发间金铃叮咚,手里还捧着个白玉药杵。
“哥!姐姐!”他眼睛亮晶晶地凑到宫尚角身边,“哥,你猜我今天在回廊看见谁了?”
宫尚角刚净了手,正用雪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闻言眼皮都未抬:“若是羽宫那位,便不必说了。”
临淰布菜的手微微一顿。
秋水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玉箸,悄悄将一碟桂花糖藕挪到她面前。
“哥你怎么知道?”宫远徵惊讶地瞪圆眼睛,随即又得意起来,“宫子羽那家伙今日可丢人了!抱着一卷破诗稿在回廊里晃荡,撞见姐姐时话都说不利索……”
他忽然压低声音,模仿着宫子羽当时结巴的模样,“淰、角宫夫人……笑死我了!”
“远徵。”临淰轻声制止,将一筷胭脂鹅脯夹到他碗里,“食不言。”
宫尚角终于抬起眼帘。
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动,他目光掠过临淰恬静的侧脸,最终落在弟弟身上:“他碰你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临淰却瞬间明白过来。
她轻轻摇头:“不过偶遇,羽公子守礼得很。”
宫远徵抢着补充:“他倒是想碰!伸手要扶姐姐,结果自己先红了耳朵!”说着忍不住拍桌笑起来,震得碗碟叮当响。
宫尚角执起汤匙,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火腿鲜笋汤。白玉匙沿碰在瓷碗上,发出清脆一响。
整个膳厅霎时安静下来。连宫远徵都识趣地闭了嘴,小心翼翼观察兄长的脸色。
“诗稿?”宫尚角忽然问,声音平静无波。
临淰斟酌着词句:“似是即兴所作,未曾细看。”
宫远徵又忍不住插嘴:“我瞧见开头写着什么春风、旧衣的,定又是从哪个花楼姑娘那儿抄来的艳词!”
“哐当”一声,宫尚角将汤匙掷回碗中。汤汁溅在梨花木桌上,晕开深色水渍。
他取过雪帕缓缓擦拭手指,每个指节都擦得极其仔细:“金复。”
始终静立在阴影处的金复立即上前:“公子。”
“去查查,羽公子近日都与哪些文人骚客往来。”宫尚角语气平淡,仿佛在吩咐明日采买事项,“尤其是……擅长写闺怨诗的。”
临淰指尖微微发凉。
她想起午后宫子羽那双藏着痛楚的眼睛,轻声道:“尚角,不过是孩童玩闹……”
“二十岁的人了,”宫尚角打断她,“该懂得什么是分寸。”
宫远徵缩了缩脖子,悄悄把凳子往临淰那边挪了挪。
这顿饭在诡异的寂静中继续。直到撤下膳具,宫尚角起身时忽然驻足,回头看向正在帮临淰系披风的宫远徵:
“你近日倒常往角宫跑。”
宫远徵立刻挺直腰板:“我来给姐姐送安神香!”
“是吗?”宫尚角唇角勾起浅淡弧度,“徵宫的药材,什么时候需要宫主亲自送了?”
不待弟弟回答,他已转身离去。玄色大氅在廊下卷起冷风,惊得檐角铜铃乱响。
临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宫远徵凑过来小声说:“姐姐别怕,哥哥这是吃味了!”
她无奈摇头,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发辫。
月光照着少年狡黠的笑脸,也照见她眼底未散的忧色。
而此时羽宫内——
宫子羽正对着一桌凉透的晚膳发呆。
金繁匆匆进来,将角宫暗卫在城中打探诗会消息的事禀报。
“砰!”宫子羽一拳捶在桌上,震得碗碟乱跳,“他宫尚角管天管地,还管我作诗不成?”
金繁垂首不语。
烛光摇曳间,只见年轻公子攥着那卷诗稿的手指节泛白,最终却只是颓然坐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桌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