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3）

马车颠啊颠，初生的神明闭上眼。

这世间有太多苦痛，人们早已习惯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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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尼亚特不会也不需要出席那个奴隶商人的审判，鲁斯特也拒绝了出席。

审判只是形式，结果是必然的，『神明』高于一切，他会被判处死刑。但这一切，坎尼亚特没必要知道，这也不会是祂希望的结果。

那些本应被卖作奴隶的孩子因为坎尼亚特的缘故被释放，但他们就连奴隶的身份都没有了，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有亲人，无处可去。考虑过后，鲁斯特决定把这些孩子全部带回家交给父母操心，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那里好歹是个不用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的安身之地。

而那些尸体，士兵全部埋到了城外平民的公共墓地，立了一块无字石碑。

鲁斯特和坎尼亚特共同站在这一块碑前，久久无言。

说是公共墓地，其实就是乱葬岗，人们很看重身份和亲缘，平民都以血缘和姓氏为纽带，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墓地，哪怕一个家族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死后还是会有朋友或官员负责将他葬入家族墓地。因此，公共墓地只有奴隶和无名无姓、身份无法确认之人。

“我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你们的世界，人的世界，我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有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

坎尼亚特将手中的花束摆在碑前祭奠，低声道:

“我回应人们的愿望，但也并非无所不能。我已经无法挽回逝去之人，也没有办法罔顾人的规则，结果还要别人反过来帮助我。”

我是高于人类的存在，但也并非神明。”

“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人总是会忘却过去，然后继续向前。因为时间、历史、你、我、这世间所有的生命和物体都不会因任何事物静止，总是在不断变化，这是无法抗拒的自然法则。”

“无法抗拒，无法改变，意味着既定的结局。说起来，就是『命运』吧。”

鲁斯特点头:

“不全对，既定的结局是『命运』，但命运本身并不是既定的，人的每个行动都在影响着未来与命运。任何一个举动都相当于种下了一颗种子，在未来的某一天，这颗种子会结出果实。但在果实真正长成之前，谁也无法断定它是什么样子。”

未知的结果和未来。

坎尼亚特不安地抱起了双臂，恐惧和无力几乎要将祂淹没。

“未知”意味着无法预知的威胁和危险，不可知晓也就不可掌控，自然也就无法准确地找出对策，整个事件最终会因此失控，走向毁灭的结局。

鲁斯特又轻轻摸了摸祂的头:

“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对突发事件也有应急手段。人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不用太担心，人们有独立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

坎尼亚特不再说话，鲁斯特也心照不宣地没再说。在他的生活中，买卖奴隶司空见惯，犯罪被判死刑也时有发生，没有人会惊讶，自然也就没有人会觉得这样做不妥当。

但坎尼亚特对此反应很大，鲁斯特必须承认，曾经早已习惯的一切让他触目惊心，思及则不忍。

坎尼亚特…该说祂是圣明的慈悲之神还是无知的毁灭之神？

即使没有亲自动手，坎尼亚特已经直接造成了两场死刑，身上背负了无数条血债，直到现在仍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增长。

鲁斯特终究没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太久——

“我们该走了，还活着的孩子已经被送走，去看看他们吧，虽然环境也算不上多好，但至少是个安全的安身之地。”

坎尼亚特闻言微微怔愣，旋即笑了笑:

“谢谢，鲁斯特。”

马车走得不快，在路面上轻轻颠簸，坎尼亚特没由来地感到疲惫，靠在马车内壁闭上了眼睛。

人的生命很短暂，太过于脆弱。

人的生活太痛苦，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来自他人的、统治者的、高层的、敌人的、对手的、非人之物的、乃至同伴的威胁不知何时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这一切都是必然发生却终究无法排除的危险，每天都有人因此丧命，身为同类的人只是冷眼旁观，因为早已习惯。

死去的人已经抵达终点，活着的人仍要向前。

周边没有任何人声，唯有马蹄的嗒嗒声和车轮的辘辘声持久地响着，沿着既定的道路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