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燃喏
李燃把盛得满满的纸杯塞到沈耀手里，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壁熨帖着沈耀冰凉的指尖。他自己也拿了一杯，用下巴指了指靠窗的高脚凳，
李燃坐那
沈耀依言坐下。纸杯里，深色的汤底冒着袅袅热气，白萝卜块、昆布卷、鱼豆腐挤在一起，散发着温暖诱人的食物香气。他没什么胃口，只是下意识地用竹签戳了戳里面最大的一块白萝卜。萝卜炖煮得极其软糯，几乎透明，吸饱了鲜甜的汤汁。
李燃快吃，凉了。
李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正低头大口咬着自己的丸子，含糊地催促。他吃得很快，热气熏得他额前的碎发有些湿润，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
沈耀用竹签小心地叉起那块白萝卜，慢慢送到嘴边。温热的、带着淡淡柴鱼昆布鲜甜味的汤汁首先浸润了味蕾，紧接着是萝卜本身清甜软糯的口感，几乎入口即化。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悄然无声地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旁边的李燃已经解决完他那份，纸杯放在一旁，双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似乎放松了些许。他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沉寂的街道和偶尔掠过的车灯上，侧脸线条在便利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不少。
沈耀低头看着纸杯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汤汁，热气氤氲着上升，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他盯着那块被自己戳了几个洞的白萝卜，它安静地沉在温暖的汤底。
手腕上的纱布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然而，另一种陌生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一种被滚烫的纸杯、被眼前氤氲的热气、被身边这个人沉默却固执的存在所包裹着的暖意。这暖意并非轰轰烈烈，却像这碗里的热汤，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试图融化他骨髓深处的冰寒。
原来伤口暴露在光下，并不一定会更痛。沈耀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纸杯边缘，目光停留在李燃映在玻璃窗上的模糊侧影上，久久未动。
第二天开始，沈耀就发现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放学铃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锯开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人群如同泄闸的洪水，喧闹着涌向门口。沈耀习惯性地拖到最后，慢吞吞地收拾着几乎没有翻动过的书本。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在空荡的桌椅间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背起书包，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飘出了教学楼。
初冬傍晚的风带着砭骨的寒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沈耀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校服外套，低着头，沿着校园里那条两旁栽着光秃秃梧桐树的小路往校门口走。树影在地上拉得老长，扭曲变形，如同蛰伏的鬼魅。就在他即将走出校门，汇入外面街道更嘈杂的人流时，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异样感，像一根冰冷的蛛丝，轻轻缠上了他的后颈。
有人在看他。
不是那种短暂的、无意的扫视。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穿透力，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牢牢地黏在他背上。
沈耀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放慢了脚步，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向侧后方扫去。隔着稀疏的人流，在几棵粗壮梧桐树的阴影间隙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一闪而过。麦色的皮肤，洗得发白的校服，还有那标志性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蹙眉表情——是李燃。
李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身影迅速隐没到另一棵树后，动作有些笨拙的仓促。
沈耀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混杂着升起。他收回视线，不再试图寻找，只是维持着原来的步调，继续往前走。但背后那道目光，却像有了实质的重量，如影随形。
第三天，第四天……情况依旧如此。
李燃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固执地缀在沈耀身后十几米的地方。他不再刻意隐藏，但也不靠近。沈耀快，他就快几步；沈耀停下假装系鞋带，他就立刻转过身，对着旁边小卖部的橱窗或者光秃秃的树干，假装研究上面的纹理，只是那绷紧的后背线条和微微侧着的耳朵，泄露了全部的注意力。
沈耀没有戳破。一种奇异的、带着点自虐般的默许在他们之间形成。他依旧独行，依旧沉默，依旧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可每当走过一段特别僻静、人烟稀少的巷口，或者那阵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和阳光气息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在身后不远处时，一种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安心感，会像黑暗里悄然滋生的苔藓，微弱却顽强地蔓延开来。
直到第五天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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