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樊初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不通剑术，却灵力充沛，他喜欢造幻境，那些孤魂野鬼都可以与他一遇，聊聊生前，走走别人的路，欢喜与悲苦都一遍过。
记忆来自生前，但凡他所走过，造一场幻术，欢喜与悲苦都可为他所用……
年少的他烂漫无邪，却是长云山首席大弟子。
海棠醉日，他坐在古树上，倚着枝干，满脸笑意地对树下的姜苹说:“师父闭关了，我带小师妹去山下玩可好？”
画面一转，他坐在寒蝉镇的酒楼里，手里拿着宗主递交给他的委派:镇里来了很多难民，有个七八岁的小娃娃总是一个人蹲在街边发呆，别人给他什么他都不接，饿了好几天，也不见不断气，恐是厉鬼附身……
茶楼老板说:“这小孩没有亲人了，同行的人说他爹娘死了。”
往窗外看，确实灰头土脸的坐着个小孩。
樊初看了一会儿，准备去理会一下这个小鬼。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小鬼露在外面的皮肉结着血伽，衣裳虽然破旧，但不难看出是上等材料。
理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
樊初说:“我给你归处……”
少年抬头，满身傲气……
日上三竿，樊初刚从房里出来，一排人站在他的门前。
姜苹站在前面，后面跟着茶怿和陈苏苏。另一边，昨晚的修士也站得板正。
修士叫季零，别知阁阁主的儿子。
陈苏苏不时偷瞄季零，茶怿闭着眼养神。他本身就白，显得眼下的淤青格外扎眼，回去肯定没睡。
樊初没给他们好脸色，蹙了蹙眉，一双眼睛挨个从他们身上扫过。
造孽，弄得他怪尴尬的。
姜苹冲他作揖，“是长云山教导无方了，昨夜的事茶怿同我讲了，抱歉，打扰师兄休息了。”
茶怿一激灵，睁开眼睛，有些发懵。
“师兄，抱歉……但我想和你聊聊。”
嗯？陈苏苏不解，但大为震惊，瞪大眼睛盯着他，一脸欲言又止。
季零沉默片刻，“你想干嘛？”
“你有事？”茶怿问。
“我来看……”
茶怿打断他，“和你有关系？”
“那是我老师，当然和我有关系。”季零回答。
茶怿“他是你师父，还是我……”
师兄哎！
“够了！”姜苹打断他，接着说“今早接到消息，酒肆老板死了，这尸虫恐是有蹊跷。”
得了，这一堆人扎在这里，一个空气，一个看戏，一人要聊聊，只有一人说正事。这……很难评！
“长云山就没有人再修幻术？”樊初问。
姜苹：“没。”
樊初点了点头，“那老头呢？”
“师父，还未出关。”
“先查着吧，等老阁主寿辰完，我去看看。”他看向茶怿，“你想聊什么？”
闻言，茶怿答他“叙旧。”
后山，樊初坐在竹亭里，敛了一棋子落下。他的动作利落，但茶怿不会下棋，整个棋局看都看不懂。
好几次，茶怿下死棋。他倍感无奈。
风吹过竹林，他又落下一颗棋子。
“……”
“为何不问我，这些年怎么过的，长云山有何变化。”
“……”
风划过棋子。
缄默。
似乎很委屈，明明这么期待的见面，茶怿有些崩溃。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樊初，回答我……”
对方下棋的手顿了片刻。他毫无感情的开口“我是旧人，无需多言。”
旧人吗？茶怿从不觉得，一双手拍在棋盘上。
“啪”地一声，棋子滚落在地上。
“……”
对方撇了他一眼，弯腰捡棋子，他的头发很长，垂到了地上。
“你觉不觉得，你像这盘棋一样糟糕。我既然不想说，那证明我已经忘记你们了。包括你，包括姜苹，包括长云山，我都不想再染指一分。”
“……那你为什么要见师姐，为什么要帮我看病，为什么要师姐查酒肆……明明还记得曾经给我晖名……”
“既然你不问，那我问问你，当初为什么性情大变，为什么要离开。季零是别知阁阁主的儿子，又怎么会成为你的徒弟，你的归处就是上京都？”
……怎么回答，难道要他说此季零非彼季零，季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樊初在利用他吗？
一个头两个大，令人焦虑。果然，人越长大忧扰就越多。
“归处……”他斟酌着这两个字，有些恍惚。“……我没有归处，要是有，这天下都是我的归处。”
“归处”这两个字太沉重了，有人穷极一生，一生都不曾找到。有人给自己裁了个圆，一生都在这所谓的“归处”里周旋。
茶怿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迷茫，更多的是难受。
“师兄，和我叙叙旧好吗？我很想你……”他败下阵来。
声音轻飘飘的，一阵风都能吹散。樊初想：这是他第一次求他。
可是时境过迁，早已物是人非。
“阿怿，离师父远一些。”他喃喃道，明明是对茶怿说的，又好像是对自己。
对方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看着好可怜。樊初于心不忍，死命憋出来一句“我没见你笑过，你笑得很好看……”
“樊初……你真的变了，就像那堆会说话的铁一样冰冷……”茶怿有些委屈。
茶怿很少会怕，曾经的他总觉得无所谓。如今的他大大咧咧，总觉得没什么过不去的，原来委屈是这种感觉。
很快，他又平静下来，他平静的讲述了一个故事。像是在娓娓道来他的近况，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师兄，我喝了一盏酒，莫名其妙的沾上了什么尸虫。”
“……”
“我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
“他们说，有很多世界，他们所在的世界上的人会掉进什么洞。”
对方眸色一沉，像是在思考一样。
“后来，我看到了一个铁做的东西。它说它为我服务，可是它的声音好冰冷……”
目光落在了樊初的脸上，“就像你说话一样。”
“……”
好像生了一场大病，满心期待你的到来。
会莫名想和你说话，莫名接受不该有的落空。
他死心了……
秋风正凉，他在瑟瑟声中转场。
樊初看着茶怿的背影，缓过神来，“阿怿。”
“小除夕……”
风里传来回响，“八岁那年，我的归处给了长云山，二十岁这年，我坚信长云山还是我的归处。‘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樊初有些心烦，他捏了捏眉心。
茶怿被人中了尸虫，做了个梦，梦到了异世界的生活，那么是不是有更多的人席卷入这个世界。
不敢想象，如果那些所谓的专家把一堆人卷入这个世界，这里的人怎么生活。
而那个机器人的到来，又会怎样紊乱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发展。
那年，他无意间撞破了一个秘密：他的师父在闭关中走火入魔，圆寂了。却在他着急的寻求宗主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宗主身旁。
他惊慌失措，又不敢打草惊蛇。他回到后山，找到那具尸体，造了一场幻术。
他亲眼看到后山闭关修炼的山洞里裂了一条缝，一个身着异服的老者在山洞里转悠。
老者拍了正在修炼的长老，不料这一下让长老一口气没提上来，灵力运转不开，急火攻心死了。
而这位始作俑者却拿出一个指环样式的东西。在他触摸到某一节点时，周围编织起一副密密麻麻的信息网。
老者在键盘上打字，不一会儿信息网上便出现了一个旋转的机器人样式，在它的旁边写着一排字：机器人代号：js007。
一种陌生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初测阶段完成。
老者又敲了敲键盘。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段文字。
饶是樊初平时再不喜欢读书，此下也看得相当认真。
黑洞代号18
属性：灵异修真
人数：12亿
状况：良好
评估：各方面与本世界大致相似，文化一般，思想前进认识低。无高科技，生产力发展低下。环境宜人，足够发扬现世文明万年以上。
建议：铲除文化根源，摧毁该世界，植入现世文明人类。
他看不太懂，什么是黑洞，什么叫现世？
老者的手没闲过，屏幕一转。
第18济世计划生成中……
计划加载中……
1%
15%
35%
……
99%
计划生成完成。
老者仰天长笑，随即屏幕上就弹出长云山所有的信息。
老者依着长老的模样，站在屏幕前：
【换皮技术，启动。 】
【锁定目标，代号黑洞18长云山首席长老，请确认。】
【警报，警报，该技术尚不成熟，存在一定风险，请确认。】
【该地区科技落后，您仅有一次换皮机会，你是否继续？】
老者难得皱了一下眉，却还是按下了继续键。
【济世组织将感谢你的牺牲，希望你能布好这场局】
……
片刻后，又一位长老站在山洞里，按照他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迷惑宗主，然后各个地方敌对。
樊初抽离的那一刻任觉得不可思议。
第一次，他想用他的记忆造一场幻境，杀了那个假长老。
自此，他好像就再也没有归处了。
那一天，他跑出去同同宗主的师兄弟姐妹讲，大家都觉得他有病。也有一些人说他讲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等他回到后山，他师父的尸体已然不见。
后来他每天跟踪那老头，躲在角落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造了一场幻境，那些攻击却不足以伤害老头。他失败了。
失败就代表会被怀疑。
他自己走。
走的那天，夜风吹着很冷。他察觉到有人跟着他。
于是佯装不经意间回头看一眼这生活了很多年的长云山。
古树很粗，那个不细心的人还是留了一小节衣衫在外面。
山青色的衣角，藏了一个人死命的倔强。他有些苦涩。他的小师弟不平易近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临行前，他对着古树说了一句。他赌，树后的人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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