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茶怿才发现,樊初的剑其实并不厉害,他不是习剑那块料,但是他又有一堆剑,因为他说帅。
茶怿一直觉得樊初不务正业,整日里像个纨绔子弟一样。他不大理樊初,他进了长云山一直兢兢业业搞修行,整日里面无表情,除了他的纨绔师兄会逗他。他真真可以称上形单影只。
直到某一天,樊初性情大变,似乎从那一刻起,他的五官与他的行为才相配。他喜欢淡淡的瞥一眼,喜欢沉默……
到他走的那天,茶怿躲在古树下看着,对方什么都没带,停留了片刻,淡淡的开口道:“太凶了……”
像是感慨,好像是对他自己说的,又好像是对茶怿说的。茶怿也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古树后藏了一个他,入夜的长风却吹散了一场别离……
如今他也二十有余。
明明说过,他很凶的,还是因为这些年他愈发纨绔,看不到最初的影子了。
他好像也曾想过樊初的。
茶怿揉了揉太阳穴,端起茶杯又品了一口茶,茶水微凉。入口好像掺了酒,从什么时候,他也变了。
姜苹道:“可有异样?”
“并无……我细想来,镇上那家酒肆……”
“你怀疑?”
茶怿向姜苹作揖,长云山规矩:不得无证据乱说。
“如果有迹可循的推理叫怀疑,我便是怀疑了。”
“嗯……我会留意,我看你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可是苏苏早些时候打扰你休息了?”
哈,陈苏苏,你自找的。
“是,苏苏孩童心性,一天天不习武功,一大早就中气十足的在我屋里叽叽喳喳,还有她的……”
“好了!你俩都半斤八两,幼不幼稚?”
“好好休息,整日里搞些烂摊子给我……”
她平静的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全是透骨的寒意。
那是警告。
茶怿并不怕,他与她对视,他在与她对峙:话我听了,不一定改。
在姜苹离门而去之际,茶怿猛地叫了一声“师姐!”
对方回头,他接着问“我们什么时候去上京都?”
“过几日吧,你好生休息两日……”
“不用。”茶怿打断她,“救命要紧,现在就可以走。”
“……那明日。”
房门被重重的关上,茶怿倒是挺开心,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喝了人家一杯酒,赔了半条命,见一眼少时遗憾的人。
至少,他不觉得亏。
深秋,上京都蒸笼出一丝热气。人头攒动,欢喜与闹嚷在大街铺开,一个时代的盛世藏在了人家烟火之中。
陈苏苏拉着茶怿到处乱逛,偶尔茶怿还会打趣这里买东西的姑娘。唯有姜苹一身上乘青衣却与这富庶之地格格不入。
“书信已至,日落之前,我们需到达别知阁。不要乱跑。”
茶怿满脸笑意,搡了一把陈苏苏,“叫你别乱跑,听到没?”
陈苏苏回头瞪了一眼他,“师姐,你看他……”
“到了别知阁,师弟先行去客房歇着吧,医师说你不可多动。师妹不要乱跑,最不能跑到你师兄房中,这里不是长云山,由不得你的性子,不合礼乎。”
俩人应了下来。稀奇玩意儿也买了不少,路过一家银器铺,上面花花绿绿的首饰中躺着一把雕纹极为花哨的配剑。
茶怿随手抽了出来,还算锋利。想了片刻,他还是决定买下。陈苏苏有些震惊,“师兄,你病的不轻啊,你要这种没有灵气的剑干嘛?”
他眼下看不出表情,用极为轻柔的语气回了她一句:“半夜砍你。”
陈苏苏皱眉,怕真不是病傻了吧。
“这把剑不便宜吧,要攒很久的银钱吧……”
“……闭嘴。”
草草付了钱,花的仿佛不是他的钱一样,云淡风轻“走了,师姐走远了。”
陈苏苏不解,但没有多问。
别知阁真的很大,修的更是一个纸醉金迷。庭院错落,有泉流潺潺,四时花,常青藤。紫檀木筑起阁宇无数,就连走廊里挂着的走马灯都是金银镂空。
拜过主人家,茶怿就乖乖去了客房。姜苹早就听说樊初这两年待在别知阁,故随侍从前去请人,陈苏苏向来就是闲不住的人。
院落中,她一个人蹲在池塘边上玩得不亦乐乎。
“扑通”一声,她一整个掉了下去,还好,水不深。
她踉跄的起身,转身看到一个衣袂飘飘的修士正打量着她。后面跟着一堆弟子。
议论声此起彼伏,陈苏苏气不打一出来,看修士穿得花里胡哨,张口就来“看什么看,臭流氓。”
好在对方也幼稚,真就和她吵起来了。
……
“你没事干嘛往这站?”
“这是我家的地,我想往哪站就往哪站,还是我挡着你道了?”
“你挡着我的道了。”
不知什么时候,后边的弟子散了开来。一个半披着发的男子显露出来,男子身后是冷着脸的姜苹,看到姜苹,陈苏苏松了口气。
随即有挑衅的冲修士说一了句,“你惨啰!”
修士回头,有些心虚“……老师好!”
樊初扫了他一眼,随后视线浑身湿透的陈苏苏身上。
师姐的目光是冰冷的,但相处的时间长了,长到她免疫。但樊初不行,七八年的岁月,她连大师兄这个人都没记忆,所有所有全是听同门师兄师姐讲的。
她不由得抖了抖,“师……师姐,我……”
姜苹:“师兄,这是陈苏苏,今年刚过二七年岁。”
好像有点记忆,他走那年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黄毛丫头。
“……去换身衣服。”姜苹没问缘由,平静的说。
陈苏苏也相当识趣,那修罗场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被关上。难得如此顺利没有迷路。
茶怿正借着烛光看书。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师姐不是让你别乱跑?”
而后他又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盯着陈苏苏,“谁欺负你了?”
陈苏苏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说:“玩的时候,打了会儿……瞌睡,掉……掉池子里……”
本着安慰的原则,茶怿憋笑憋的很厉害,叹了一声“傻子。”
“我来找你不是这事,我遇到大师兄了,他好凶。”然后补充了一句“跟他们说的一点也不像,你真的喜欢他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两秒。
“陈苏苏,你再胡说,我真的把你大卸八块丢池里喂鱼。”
小师妹欲言又止,算了,她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院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似乎要到门口了,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声音“这么晚了,我还是先去睡觉吧。”
“师兄,都到门口了,明日……”
对方有些不耐烦,“哪个师弟,我很熟吗?”随即又听到一声轻笑,“要死的活不了,要活的死不了。”
“可是……”
“别来烦我。”樊初打断姜苹的话,听脚步声应该是走了。
良久,沉寂的空气中划过一声感叹“大师兄真的挺阴晴不定的。”
难得听到茶怿严肃地对她说话,“苏苏,回去休息,我也要歇息了……”
莫名其妙,师姐没进来,走了,一个个像有病一样,没个好脾气。
半夜,樊初做了个噩梦。才被吓醒,惊觉房间里的灯亮着,桌旁坐了个人。
要命,闹鬼呢!
这只鬼也相当配合,听到声响,回头看了看樊初。
和记忆中是有些偏差了,那双眼睛呈的再也不是年少欢喜之物,有些空洞冰冷了。
对方发懵,“小除夕?”
年值十一二,樊初给这位面目不善,捡回来的小师弟起了个晖名“除夕”。
大雪封天,长云山的弟子三两扎堆,大家都往寝房里赶。
他在古树下习剑。樊初笑他笨。对方二话不说,锋利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处。
樊初轻轻地移开配剑,“你知道吗?民间有个故事说在过年的时候,有一只怪物特别凶特别凶,还会索人命。就像你一样。他有个名字“除夕”。我觉得,你担得起这个称呼。”
茶怿收了配剑,樊初逗了他好一会儿,大抵是天冷,茶怿的耳垂被冻得通红。
记忆涨洪水破大提,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记得。
良久,茶怿讪讪道:“师兄,你变了。”
对方不语,他也没在乎。
茶怿说:“师兄,我病了……”
对方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依旧没说话。
“你还记得我吗?师兄?”茶怿接着说,声音有些轻。
既然记得他的晖名,又怎么会忘了他。
灯花流远,茶怿有些不甘心,却又不知道不甘心在哪。他撤回目光,死死地盯着蜡烛。
房里安静了片刻,茶怿鬼使神差的把手放在火焰上炙烤。
只一瞬,对方便过来扯开他的手。
樊初大声质问:“你疯了?”
这些年,他学得好快,学得好乖。那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樊初。
“师兄,我病了,好疼的。”
对方哑言。
茶怿又说:“烧一下就觉得没这么疼了。你不在,我也烧过很多次,没破相,也不疼的。”
他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假的都说成真的了。
樊初意味不明的撇了他一眼。
无奈的坐下为他把脉。
“你体内怎么会有尸虫?”樊初有些疑惑。
尸什么虫?
“啊?”
“尸虫。”
茶怿嗯了一声,接着问:“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吗?”
“这尸虫有人故意养的,除非他死,别无他法……”
樊初接着又说“你不用担心,有了尸虫,你很容易入他造的幻境,那里受的伤害会一并加给现实。但启动一次幻境所耗费的灵力是一般人难以达到的,你也不用过于心慌。”
茶怿认真的听着,反应过来樊初当时意味不明的一眼,心一横,嚷着“可我会疼,好疼……”
会疼?他怎么不知道,樊初盯着他看了两秒,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应该是这批尸虫比较活跃,还没完全适应你的身体。”
茶怿闭了嘴,戏演过了就不好了。
房间里又陷入一片死寂。俩人挨着桌子坐着,樊初只穿了一间单薄的里衣,长发垂下来却不显得温柔。好久不见,他长得有些凶了。
反观茶怿,他很庄重,依旧束好发冠,墨色的衣衫衬得他格外白。
“师兄?你不想问问我这些年怎么样吗?”
茶怿兀自开口,蜡烛即将燃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回去吧,夜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