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贡之路

大清的国都﹣﹣北京，被大肆吹捧的城市，每一个英国人都曾对这座城市有十分美好的幻想。使团被很恭敬地由护送团送入了京城，这座城市比舟山强不少，还真有那么几分"大国气概"。

马夏尔尼依旧走在前头，他和护送团的大使军机大臣松筠并马而行，一边走，他一边偷偷量着松筠，一副很传统的中国官员模样，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两只眼睛不大，却透露出城府与高深莫测，以及，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的傲慢，与舟山那个中国官员样的傲慢

北京城中的行人、居民，甚至于骡马，都有着一种傲慢，他们谁也看不起，除了他们自己，这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优越感，是被已然扭曲变态的世界观塑造的，如出一辙的狂傲，随时可以成为把别人踩在脚下的力量，也随时可以成为别人甚至可能是自己绞杀整个民族的铁索！

可怕的是这个显而眼见的问题，只有马戛尔尼使团的使者，这些"优等人"眼里的"红夷"看见了。

马尔戛尼四下打量这京华地面，与舟山那没有任何人民丰衣足食、农村富饶繁荣的凭证的穷苦之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舟山，除了村庄周围难得有树，这些树，不似伦敦那些园艺师们精心修剪过的树完全没法子比，形状陋，干枯垂死。也没有伦敦整齐利落的房屋，舟山的农舍，只是泥墙平房，茅草盖顶，难得有一幢独立小楼，决无一幢像绅士的府第，或称得上舒适的农舍，角蛆所及无非是贫穷落后的景象。

但北京不一样，街道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小贩们用熟练的京腔叫卖，什么包子馒头热乎饼，什么牛肉猪肉兔子肉，什么菜刀砍刀剁骨刀，应有尽有，木马龙，川流不息，只是，道旁跪了几个乞丐。

旁的乞丐虽说是穷，但眼睛是好使的，看见那些个军卒与"英国贡使"的大旗不敢上前，只有几个顽童跑上去摸那些马和被木棉布包的仪器，但有个老乞丐是例外，他许是有白内障，眼睛里有层如薄纱一般的白翦。

他拄着打狗棍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骨瘦如柴，走到马匹的旁边，吃力地弯弯腰，用很重的承"德腔哀告道："老，老爷，给，给点儿吃的吧？或是，给些钱一文两丈不嫌少，三文四文不嫌多，给点儿吧！"

他那只破了个碗沿儿的粗瓷碗，被递到马戛尔尼跟前，用枯瘦的手去摸马戛尔尼的胳膊，马夏尔尼惊恐地拍开老乞丐的手：" No ! No ! No !"

松筠往空中甩了一下子马鞭，鞭子破空，发出"叭"的一声，又回身喊："写，把这个老狗拖走，别让他们不着贡使！"

军卒们如一头猛虎似的扑过去，用力扒住老乞丐的身体，向后拽着，但那老乞丐盘踞在地上，枯瘦的手胡乱挥舞着，奋力挣扎，向马尔尼的马匹扑过去，用铁棒一样的手指头去抓马尔尼。

马戛尔尼吃力地保持着绅士模样，并未甩蹬离鞍下马躲避，只是轻轻一带缰绳，闪过老乞丐，回脸看松筠。

松筠自觉在外宾眼前落了面子，便下马去，手执马鞭向老乞丐走去，用狠厉的眼神瞪了老乞丐一眼，大踏步到老乞丐面前，抬起巴掌向老乞丐黑瘦的脸挥过去，只听"啪"的一声闷响，老乞丐被打得头猛得偏过去，嘴角淌下了鲜血，他那双灰白而毫无生机的眼睛幽怨地望了松筠一眼，仍似棵壮树一般扎在地上："大人，你打吧！打死我好了！"

松筠气得脸都绿了，这还了得了！自己堂堂的军机大臣，被个瞎眼的老乞丐落了面子，成何体统？

他扬起马鞭，向老乞丐头上抽去："老不死的，惊吓了贡使，杀头之罪矣！还不快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