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着空气说胡话了?不会真的要到时候了吧?
“太医!宣太医!”
楚青衣看了一眼楚元昭,对周季道:“您能‘看’到我等,大概是因为有殿下的力量照拂,也可能是因为……您是时候看到了……但出于各种原由,我们不能直接现身在其他人眼前。”
太医是跟着楚元昭前后脚来的清心殿,很快就有几个太医走了进来,开始给周季问诊。
周季难得生起了几分力道,摆了摆枯槁的手,说话也不是那么有气无力了:“都别忙活了,让我好好和微寒他们道个别吧。”
“先生!”
“陛下,我的时间不多了啊……”
楚元昭看向几位太医,他们都是沉着脸微微摇着头。
国师大人被先皇和陛下保护得很好,年轻时还有两位相爷护在左右,说实话,九十多岁的高龄在他们眼里已是堪比老仙了。
楚元昭颓然地将他们挥退出去,在外面威严了数十年的他,这一刻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将头埋在床边,低声地哽咽起来。
周季将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抚摸着:“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哭闹?你应是看不到吧?微寒、青衣,还有青衣的几个兄弟,他们都回来了,回来看我这老头子最后一眼了……”
“你爹他说啊,有些规矩破不了,他没法出现在你面前……昭儿,你别恨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只不过他的追求并非家室,而是楚国的那位微寒殿下……”
“殿下也在的,你可以直接说话,她也能听着的……”
楚元昭呜咽了许久才瓮声瓮气地埋首哽咽道:“若微寒殿下真的在此处,晚辈只希望她能降下神赐,让先生再活百年。”
周季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楚家这是想累死我呐?辅佐一个殿下不够,还要做国师,还要再辅佐一个皇帝出来,现在太子即将继位,还要我再活百年?”
楚狱却笑不出来,她明知生死轮回的规则,但在最在意的长辈弥留之际,她却发现如今的自己已经无法做到泰然处之了。
“微寒,来……”
他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戒尺递给了她,她在握住戒尺另一端时就感觉到一股坠力传来——他的手又抬不动了,能坚持握住戒尺,恐怕已是他最后的力气了。
方才还有些力气的声音,这会儿变得比初时要更虚弱不少:“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这把戒尺……我珍藏了一辈子……便当是……我的随礼……”
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声音已经开始模糊起来:“愿你……诸事顺遂……恩爱……白首……”
楚元昭猛地抬起头,那把戒尺悬空着没有落下,而是以倾斜的角度悬在半空中,原本握着戒尺的那只枯槁的手已经落在被面上,被面也没有一丝起伏了。
他颤抖着声音,试探着呼唤着他:“先生?先生您别吓唬晚辈……叔父们还说今日要进宫与您叙旧呢,晚辈也允了的……您不能让晚辈食言啊先生……先生?”
“微寒殿下,您真的在这里吧?求求您,将先生的魂送回来好不好?他才不到百岁,他是当世大儒,帮了不知多少文人学子,积累了不知多少的功德,他应该还能再活一百年啊!”
那把戒尺好似被看不见的人握着收到了某个角度,楚元昭耳边便响起了一道少年清冽的嗓音:“先生已行,我会亲自为他超度,送他最后一程,你速去准备祭奠之事,旁的勿问。”
楚狱沉默地离开了清心殿,她站在屋顶的瓦片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久久不语。
楚青衣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们知道她有多看重她的先生。
“如果将来我领悟了时间法则,是否有可能前往不同的时间线,见到更早之前的先生呢?”
FG75:“宿主,你别因为这事着了相,一直陷在「过去」,你会迷失自我的。”
道理她都懂,但就是在面对这样的事时,她难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先生没说错,她确实变了不少。
楚国上下所有百姓都知道这位有名的国师大人,楚国能有今天,不仅仅是因为当初有微寒殿下柴毁骨立,更是有国师大人在那之后五十年间勤勤恳恳,指引着楚国发展壮大、国泰民安。
而今,宫中传出消息,年近期颐的国师大人仙逝了,陛下有旨,举国哀悼三载,喜事尽免,素衣裹身,政事从简,戏乐声绝。
周先生的祭奠法场上,天色暗沉,轻雨裹挟着寒意落在人们心底,仿佛就连天公也跟着一起悼念他的离去。
楚狱飘在半空中,看着下方有得道高僧带着一众和尚们念经超度,她缓缓闭上眼,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这才重新睁开眼。
从她嘴里悼念出的经文与那些和尚们的不同,但随着她的经文出口,暗沉的天空仿佛被金光撕裂了一角,圣洁的天光从那道缝隙中洒下,恰好落在了周先生的灵柩上。
所有人,包括楚元昭在内,他们都看到了半空中好似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身影,她身披柔和的金光,深奥的经文从她口中溢出,而那尊灵柩在她的力量加持下,好似也变得更加神圣起来。
楚国百姓们供奉了五十年的人,谁还能认不出半空中那道虚无缥缈的身影呢?
“是殿下……是微寒殿下……”
“国师大人仙逝,微寒殿下回来送他了……”
“殿下……”
无人高语,但这一刻,周先生的名望也在百姓们心中攀至顶峰。
他是微寒殿下的先生,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殿下,更不会有如今昌盛平安的楚国。
他们皆以为那道身影是幻觉,也许在他们心中还被加持了神仙滤镜,但不可否认,国师大人的祭奠仪式有了殿下的出现,周先生足以名流千古。
楚元昭呆滞地看着半空中的那道虚幻的身影,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先生临了临了出现的幻觉,便是自己曾听过一句她的声音,他也以为是自己情绪激动下的幻听,百姓们冠以神话色彩,这一刻他终于真的相信了她是真的存在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