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车渐渐远去了，路人们议论却还在继续，一个中年妇人啐了一口，骂道，“想年前我们夫妻俩来京城时候，也是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的，这才多长时间，便是千金散尽——全在那狐媚子身上！”

  她絮絮叨叨的用最下流最羞辱人的话骂着谢鸾箫，因为有口音所以齐衡也不能句句听懂，可大概意思总能猜出来几句，他蹙着眉，显然不悦：都是她男人管不住下半身去到销金窟里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却回头让女人背锅！

  如这个妇人这样叱骂的女人并不少，谢鸾箫也是听了一路回了广云台，甚至进去之前还听见了几句，可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游街的“风光”是暂时的，在这种地方，再美丽再珍贵的女孩子，最后也免不了靠出卖颜色过日子，即便落难之前，家里清贵至极，也不能免俗。

  这天晚上，烛火摇曳，筝琶作响，底下人已经喝得五迷三道，有些不胜酒力的都趴桌子上了，然则一声琵琶音若裂帛，把嫖客们的精神一下子激起来了，有人开始扒拉同伴，“别睡了，鸾姑娘出来献舞了！”

  鼓乐铮铮，舞台中间，唯见鸾箫一舞似回雪飘摇，如蓬草迎风，玉臂轻舒，裙衣斜曳，美人旋转如风，羯鼓声如雨点，几乎敲碎，旋然一曲，好似旋回长生殿，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唐明皇，哪怕明知潼关失守，也得看完这一舞，再踏上那黄埃散漫风萧索的逃亡路，再登那峥嵘而崔嵬的剑阁。

  郑骁是在二楼喝酒的，他扒着栏杆看着谢鸾箫的舞，红飞翠袖之间，两人也曾短暂四目相对，只是谢鸾箫好似忘却平生苦乐只顾着一舞泰和，郑骁却是在那一瞬间脑子里过了许多许多东西，他想着：我如今才才回京，尚未给她出过一文缠头，便得这娘子青眼。人道美人巨眼识穷途，果然花魁娘子最识货，她定是看重我宋玉才情、潘安美貌、霍骠骑勇武！

  一时间，萧鼓琵琶都唤不回郑骁的思绪，他想着这一舞动天下的花魁娘子能效法红拂女不辞更深露重来至李药师身畔甘心否泰共度，想到了梁红玉自赎自身自配韩世忠，甚至想到了自己死后她效法关盼盼绝食香消燕子楼：纵然她给自己惹了祸，也做个石崇绿姬，得个落花犹似坠楼人的美名，也是不枉此生了！

  然而乐极生悲莫不如是，二楼想看花魁跳舞的何其之多，人挤人自然不能免，那栏杆也不知道是年久失修还是根本就不结实，居然直接断了，郑骁就这么跌了下去，“咣当”一声，落在舞台前头。

  有人掉下来了，场面一时间纷纷乱乱，认识的自然是忙着拨开人群拖着他去医馆包扎，不认识的都怪郑骁破坏氛围，扰了他们看舞。

  可能这就是凑巧，医馆的大夫说，郑骁摔折了腿。

  因为看妓子跳舞被挤下楼摔折了腿，这事不好说更不好听，英国公府因为这个，也要求退了他和张桂芬的婚事，郑骁倒也不以为意——张桂芬小时候他还是很喜欢的，只是如今大了，他便觉着她没什么意思，反倒淡了心思，如今退了也好，正好不耽误他娶一个才貌双绝的佳人。

  再说此时盛家

  墨兰额头上的伤早就好了，可到底是留下了个浅浅的疤痕，盛老太太祖孙俩对此干脆装糊涂不表示，林噙霜是看见一次就在心里抱怨盛老太太一次，反倒是墨兰自己比较乐天派，仿李唐惠文昭容例子，描了个梅花妆——一来为着遮掩，二来也添几分艳色。

  王若弗倒是难得的没多说，小姑娘脸上留了疤，反而夸了几句墨兰手巧，钿子妆画的比她好看多了，盛老太太这回更是不掩饰对墨兰的厌恶，跟明兰抱怨，“花都画头上了，果然是狐媚子养得，一点不安分。”

  到了小秦氏做寿时候，王若弗带着三个姑娘去了一趟宁远侯府。

  也是在这里，墨兰第二次见到了顾廷煜。

  顾廷煜看了她的妆点，也是称赞，“四姑娘果然是有巧心思的。”

  墨兰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看见顾廷煜她就想起来自己上次一头撞人家怀里的样子，虽然是计划的一环，可到底是出了岔子的一环，如今一想起来，就脸红心跳，羞愤难当。

  只是一句话不答也不合适，她笑了笑，“顾大哥过奖了，墨兰也只是不想太难看而已。”

  想起来这个要说她一点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凭什么她挨了打受了罚，盛明兰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就算是快出嫁的姑娘家里要多少包容一些，可……盛老太太这也偏心太过了！

  顾廷煜知道墨兰心里不痛快，本来想着宽慰几句，可不待开口，便先是一阵子咳嗽。

  他自嘲的笑了笑，果然自己这副身体太过残败，连一点风都受不住。

  好容易缓过来这口气，他才觉察到墨兰换了位置，抬起头来，见墨兰亭亭立在他前头——正是风吹过来的地方，少女长挑清瘦的模样站在风中，真人如其名，似墨兰花一般秀雅轻纤。

  墨兰笑意浅浅，“顾大哥也要多多保重自身，才好叫先秦大娘子泉下安心。”

  墨兰拢了拢披风，顾家这点子官司她是知道一些的，本来对顾廷烨就好感欠奉的墨兰在画卷之事后更加厌憎这个姐夫，她这些天也盘算过，顾廷烨如今肯定是数着日子盼着这个大哥死，好继承爵位，可，自己偏不愿意他如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