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咳……咳咳……”

  还是顾廷煜这几声咳嗽打破了沉寂又有些尴尬的氛围，不得不说这位宁远侯世子的身体是真的不大好，墨兰这一下虽说撞得不轻，但一般人也不至于这一下就咳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墨兰反应过来之后，第一反应也是担忧顾廷煜的身体状态，她伸出手去想扶着他坐下，却又很快收回来——秦昭月尚且在这儿，况且还有满府下人，那里轮的上她？

  顾廷煜勉强勾出来个笑容，虚弱的声音里透出来宽慰之意，“四姑娘宽心……我没事的。你年纪还轻，一时不顺也有，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再莫要这般轻易毁伤自己了。”

  墨兰眼圈微红，妆容半残，乌云颓堕，额头上的血痂似乎微微渗出来些血珠，她整个人好似暴风雨后的名花，凄艳哀婉。

  ……

  盛家•后花园

  盛明兰一张甜俏娇美的脸上满是怒意，圆圆胖胖的小手指着齐衡就骂，“齐元若，你……你为什么要帮我四姐姐说话！”

  万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尽管齐衡已经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盛明兰算计墨兰，这么被她质问一遭，齐衡心里还是一疼，他只是说，“四姑娘是你姐姐，你这是要毁了她。”

  盛明兰咬着牙，却还是没有翻脸，“元若哥哥只看见我要把她怎么样，可我打小儿没了娘，四姐姐的娘得宠，她明里暗里都没少欺负我，这你也知道，你送了我笔她还要说上几句，我……”

  明兰越说越委屈，以至于嘤嘤哭泣。

  齐衡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长叹一声。

  他知道明兰自幼丧母，养在老太太膝下，她上头两个姐姐，一个得宠，一个是嫡出，她怨怼同为庶出的墨兰……并非不可原谅。

  但是对于她这样拿墨兰的清誉和性命作筏子这事，他不敢苟同，“明兰，以后莫要这般了。”

  盛明兰却恼了，“齐衡！你做什么这样护着她？是觉着她过得不够好么？路是她自己走的干我什么事！她有父亲有哥哥疼，很用不着你，你不知道吧，那天大姐夫的继母、大哥来道歉，她一看人多就闹死闹活的，还一头撞顾家大哥怀里去了！你猜猜她对你的卖好是为什么？不过是你有家室又长得好罢了，这回有个家世不差你太多长得还比你好的，可是直接投怀送抱了！”

  “明兰！”如果说之前齐衡对明兰还是不敢认同但也不想苛责，那听完这番话他只觉得面前人根本陌生至极，“可我听说是那天四姑娘被逼的撞头寻死，顾大叔给挡了一下！”

  看着明兰脸色变了变，齐衡便猜出来她这属于是穿帮了。

  现在齐衡感觉自己的三观更加受到挑战。他知道她们姐妹龃龉是真，可……明兰面不改色的算计墨兰的清誉性命，现在又颠倒黑白……

  两人到底是不欢而散，盛明兰只是恨齐衡不肯理解她不肯帮她扫尾，齐衡也觉得明兰并非她之前表现出来那般好。

  这样一来，二人也冷了下来。

  儿子的不对劲是瞒不过母亲的，何况不为早觉得盛明兰不是个好的选择，之前与其说是喜欢齐衡，不如说是她喜欢被齐衡喜欢，于是平宁郡主问起来时候，不为隐晦的提了下明兰。

  平宁郡主也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没多久就备了厚厚的礼物，往盛家走了一趟。

  见着盛老太太，她笑意更甚，先是把盛家三个姑娘夸的跟朵花一样，待气氛到了，便说出来要见她们。

  于是三个兰鱼贯而出，平宁郡主挨个看过去，墨兰额上拿胭脂画了梅花妆，把水秀隽永的容颜里妆点出几分亮色来；如兰似乎有跟姐姐别苗头的意思，亦是满额鹅黄，如花似玉，鲜亮照人；明兰也是妆点的绚丽惹眼，大方方露出来额头，却不学两个姐姐装饰额妆，头上插彩凤步摇，显得又灵又俏。

  平宁郡主笑道，“果然是一把子水葱一样的三个姑娘，可叹我子嗣缘薄，也没个女儿，元若小时候还总说要妹妹呢，要是老太太大娘子不嫌弃，我就觍着脸，帮元若认下来这三个妹妹可好？”

  一时间盛老太太脸色一变再变，盛明兰也悄悄去瞟齐衡，齐衡面上确实有挣扎，可到底他也没能忤逆了母亲去。

  于是就这么着，三个兰和齐衡定下了一层兄妹名分。

  盛明兰对此自然是十分不悦的，她只抱怨齐衡懦弱，一步不肯为她前进；盛老太太到底多活了几十年，也看得开些，索性拿着拜访旧友的由头，带着明兰出去散心。

  认了妹妹，不说齐衡状态如何，反正平宁郡主是一副了却心事的样子，她也看出来了，齐衡跟盛明兰，要说无情那是骗人的，但要说情深义重到了谁也离不开谁那步，更是骗人！对于儿子的初恋就这么告吹这事，她也多少有点子愧疚感，但那盛明兰本也不是什么好的，她知道儿子不会悒郁太久的，于是只半月不到，她就再次给齐衡说了个劲爆的消息，“元若，你也别想着你那六妹妹了，你瞧这是什么。”

  齐衡接过来平宁郡主手上的信封，打开一看：是盛家的信，刨除问候客套的话，重点就一句：盛明兰跟白石潭贺家公子贺弘文定了亲。

  这东西给齐衡的感觉虽不至于当头棒喝，但也是让他似乎被狠打一下，短暂的失神过后，他垂下眼睛，“母亲的意思，儿子省得了。”

  他的这段初恋，真的到此为止了。有些遗憾，但也好聚好散，齐衡看着远方，其实在盛家书院时候，明兰对他就很不热切，不过现在她已定了亲，他也默默尘封前事，在心里默默祝福了六妹妹往后余生喜乐平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今后万里层云暮雪千山，二人都该各自珍重。

  某一天，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流顶沸，有人喊了声，“花魁来了！”

  只见官道上，一美艳女郎坐在花车上，花车缓慢行进着——想来这便是那位花魁娘子了。

  齐衡是跟着人流站到了一边，不远不近，刚好看得见那花魁样貌：只见花车上的佳人容华正好，疏瘦亭亭，轻纤楚楚，柳叶双眉高吊两梢，一双丹凤眼又长又媚，她五官本就生得惊艳非常，排布在脸上又增上去几分好颜色。大街上的人几乎全停下了手头的活，摆摊的也不叫卖了，卖艺的胡姬也都捂着脸跑路——生怕被拿来比了颜色丢丑，本来维持秩序的武侯自己都看得两眼发直，怕是针扎下去都不知道喊一声疼。

  齐衡并非没见过美人的，但也被惊艳住，不得不说古人就是妙，“勾魂摄魄”四个字此时可不是小说家言了，她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大约真是黑无常的铁索白无常的钩，三魂七魄无影无踪的，又岂止齐衡一个？

  齐衡的目光也是跟着花魁娘子的，那花明雪艳的佳人，一张芙蓉面上无喜无悲，也只有那一点点似有似无似嘲讽的笑容，能勉强算个表情——就好像殷商时候被送上祭坛的祭品，她必须无悲无喜，她又必须含笑着被牺牲。

  其实说起来美人笑，大抵绕不过妺喜裂帛、褒姒烽火，然而施妺喜裂帛之声嘈杂，褒姒一笑又太过苍凉讽刺，只有这般，静默无言又似乎看遍了诸佛三千、罗刹十万，才能给人最深切的冲击，才能让人铭心刻骨到死不忘。

  “呸！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儿，摆这神仙样子给谁看！”

  “不知道败了多少汉子了，什么玩意儿啊，狐狸精！”

  夸奖和叱骂声一直是夹杂着的，听见有人夸奖时候，齐衡也是带着笑容的，听见那污言秽语时候，他看起来竟比那花魁都不悦。

  不为看齐衡脸色一变又变，便指着一个方向，“小公爷，那边有莳花巷贴出来的花榜，定是有那姑娘的。”

  这话声音不大但也有别人听得见，一个看起来就像纨茵浪子的家伙蹭蹭过去，拨开人群找某堂口的小姑娘要了一本红布面小手折，摇头摆尾地念着，“鸾箫姓谢氏，原秦淮行首，现隶广云台，本官家女，家亡人散时，辗转入平康。瑰姿艳逸，世无其二。能翰墨，明诗文，晓丹青，通博弈，擅歌舞，娴丝管。评曰：花明雪艳，霞映澄塘。施妺喜裂帛一笑，赵飞燕凝露新妆。清平调三首，难写丽色；洛神赋一篇，未传姝姿。诗曰：半曲胡旋已销魂，校书还胜舞几分。今朝省识春风面，才解明皇罔人伦。月里嫦娥因媸隐，九天玄女色遭嫌。倘使褒姒生此貌，诸侯何幸戏台前。”又问，“刚才过去的，是你们花榜状元？”

  那堂口小姑娘点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