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刃大殿-
长老、月公子与宫尚角在一旁就坐，宫子羽坐在高大的主位上，看向跨进殿内的人。
商陆在牢房内关了两日，依旧面色红润、明眸皓齿，穿着鲜艳毛绒的衣裳，宛如一只暖乎乎的漂亮小宠。
商陆“见过长老、月公子、执刃，还有——宫二公子。”
商陆仪态翩翩，修养极好地行礼，却咬“宫二”两个字格外得重。
宫尚角没听到般，淡然喝茶。
雪长老出声。
“商陆，前些日子听闻你来宫门，我倒是想起了你父亲当年，也与我们宫家合作过。”
商陆福了福身。
商陆“儿时家父也曾向我提起过宫门，说是雕栏玉砌、静室高斋。”
雪长老乐呵呵地笑。
“商陆，商家和宫门真是有缘，望你们小辈可切莫负了这前缘。”
朱厌在后头听得直翻白眼。这宫门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就小姐那暴脾气，能忍到现在也真是反常。
朱厌“这糟老头子，阴阳谁呢。我家小姐富甲一方，能图你这鸟不拉屎山沟沟什么。”
朱厌不吐不快，压低了声音吐槽。
商陆在前头听得真切，没忍住泄出些笑意。
宫子羽忙出来打圆场。
宫子羽“委屈商小姐了。商小姐，请吧。”
宫子羽对商陆是有好感的，但并非男女之情。只是商陆在姑苏生活过一段时间，见他的那天，与他说了许多姑苏的事物。
宫子羽记忆里忧郁、寡言的母亲，多了丝鲜活生气。他也更能理解母亲了。
姑苏那样的好风光，因她入宫门此生不能再见。姑苏风暖水潺，宫门却阴寒冷寂。
母亲她在商陆这般大年纪的时候，大抵也像商陆这般，笑得明媚灿烂吧。在商陆身上，宫子羽得以窥见些母亲的小小投影。
商陆接过宫远徵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药液涌入喉咙，商陆立刻察觉不对——这不是试言草的方子。
这只是单纯让人有些眩晕、手脚发软的方子，闻着有极其淡的醉心花味道，若不入口，闻着的味道与真正的试言草药剂无异。
商陆不着痕迹地看了宫远徵一眼。宫远徵神色自若，抱臂站在一旁，坦荡极了。
宫远徵，竟然没拿真的试言草给自己喝。
他配了副假药给她。
商陆孤身立在漆黑的大殿上，竟想要笑出声。
多么明目张胆的偏爱。
在这三堂会审下，在这高耸冰冷的大殿里，她猝不及防地和宫远徵的满腔爱意撞了满怀。
商陆想起那日，她因着他想尽办法捞她而情不自禁问出的那句：“可你为什么信我？”
他说的是——
“只要你说，我都信。”
他说他信，竟是真的信。
商陆见过好多说信她、爱她的人，最后无一不刀剑相向，或说：商陆，你果真有毛病。商陆，你是个疯子，没有人会信你半句鬼话，没有人会愿意和你在一起。
商陆感到身体开始发热，腿脚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向后倒去——
朱厌“来人，来人！怎么连张软榻也不给我家小姐！”
朱厌着急地冲上前。
朱厌“未见过如此折辱人的！”
宫远徵上前一步搂住商陆的腰，眼一晲，一旁的金奇立刻将准备好的椅子推来。
朱厌恨恨地看了宫尚角一眼，看着有宫远徵扶稳了小姐，才向后撤了几步。
小姐向来尊贵、自由，想做什么做什么，凭什么要陪这群人解答他们的疑神疑鬼？
朱厌咽不下这口气。她一定要让小姐离开宫门。
宫子羽开始发问。
宫子羽“你是谁？”
商陆“我是商家大小姐，商陆，空无镖局当家的。”
商陆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舌头却听她自己使唤，想说什么说什么。
宫子羽“你是无锋刺客吗？”
商陆“不。”
宫子羽“你和无锋有勾结，想要陷害宫门吗？”
商陆“不。”
宫子羽“你知晓案件内情吗？任何相关的内情？”
商陆极浅地勾了勾唇。
商陆“我知晓。”
一石激起千层浪。宫尚角猛地抓住了茶杯。
宫子羽“你知晓什么？”
商陆“商天为了置我于死地，夺走空无，与无锋联手，设计陷害我。”
宫远徵一脸震惊地看向半偎在自己怀里的，软软热热的鹅黄色物体。
商陆看上去那么得弱不禁风，那么得委屈难过，虚虚地靠在自己的怀里。可只有宫远徵离得这么近，才能看到——商陆眼底是藏不住的嘲弄。
来啊，你们不是爱问么，那我就借你们的手，除掉我想要除的人。
商陆粗暴地扯开自己的伤口，把商家一团糟污和她自己，血淋淋地呈在大殿上。
商陆“商家内里不睦，商一一脉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商陆“我与商天早已划清界限。瞧着我得了宫门差事，商天眼馋心热，便想借宫门除掉我。而我，我绝无谋害宫
门之意。”
商陆撑着最后的意志说完，便晕了过去。
大殿上鸦雀无声。
宫远徵心疼地捧着商陆，怕再用力些她就要破碎。
他给了她假药，可她依旧说了真话。
朱厌“小姐——！”
朱厌疾步上前，撞开宫远徵，把商陆搂在了自己怀里，抬头愤恨地看向高座上端坐的人，眼里有薄薄一层泪光在闪。
高门大户，千金小姐，喝了幻药仪态尽失、在外人前招供，被迫说出难堪的内里阴私。
朱厌“冤有头债有主，商天做的冤孽你们自找他去。就算都姓商，也是你宫门看守不严，何以如此逼迫我家小姐？”
朱厌一字一句控诉宫子羽。
朱厌“还有你，宫尚角，你办案不力，拿我家小姐开刀算什么？”
朱厌转头愤恨地看向宫尚角。
朱厌“我家小姐还救过你的命！”
雪长老和月公子对视一眼，心下已有了几分打算。
宫门自是要找商天要个说法的，否则任何脏手都想伸到宫门里浑水摸鱼一把。杀鸡儆猴，很有必要。这也算给商陆个交代。
-黛院-
商陆悠悠转醒，入眼便是半支起的窗——窗外花海琳琅，灿烂鲜艳，甚至有几只蝴蝶在飞。
宫远徵趴在床头，睡得正熟。
商陆静静看了宫远徵一会儿。
宫三生得极好，皮包裹着骨，小巧精致，长长的睫毛此刻温顺得附在眼下，不似平日里的张牙舞爪，乖巧极了。
他这几日四处奔走，该是忙晕了。而现在，她又没忍住给宫门找了麻烦。
朱厌蹑手蹑脚进来。
朱厌“姑娘，白泽在中厅等你。”
商陆忽地想到白泽那日说的什么“带暗卫”“给小姐开路”“从宫门闯出”云云，眉心一跳。
商陆“就他一个人？”
朱厌“是，就他一个。”
商陆松了口气，翻身下床，“那就好。”
白泽今日换了一身暗红色金线袍，华美无比，只是暗红衬得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商陆“白泽，你这袍子真好看。”
白泽“小姐若喜欢，我便遣人——”
商陆“得了，我就随口一说。”
白泽是这样的，从小到大，商陆说想要什么，便会给商陆拿来、买来、抢来。
白泽“宫门已发了加急密函至商家，告诉商家商陆小姐因勾结无锋被宫门抓获，让商家遣人来宫门收拾烂摊子。”
商陆“啧”一声，甩了手里捏着的拭手帕。
商陆“商天那张高兴的蠢脸，已经活灵活现在我眼前了。”
朱厌“此番险境，亏得宫三相助，否则朱厌真得一把剑护着小姐杀出宫门了。”
朱厌恨恨说道。
朱厌“商天此次来，小姐可不能轻易放过他。”
商陆“放心，我的好朱厌。我的哥哥给我备了如此丰厚大礼，我怎么能让他两手空空回去呢。”
商陆笑得甜美极了。
商陆“原本我瞧着有点血脉相连，是骨头里打不断的联系，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不想我这好哥哥不这么想，急着找我亲热呢。”
白泽最知晓商陆的德行。商陆笑得越甜，心里的念头越狠。
商陆这是动了杀心。
白泽“此番事情结束后，小姐作何打算。”白泽开口，一张脸上表情沉稳，不似朱厌精怪生动。
商陆“我……还未想好。”
按照商陆以往惯例，害怕麻烦事缠身通常一走了之，可是现在……
她想起了刚刚趴在她床头，守着她的那个人。
白泽“小姐，心动了。”
白泽颔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朱厌“什么？？？！”
朱厌大惊失色，一把拽住商陆的手把脉。
朱厌“小姐，醒醒！小姐莫不是被那药毒傻了？那宫远徵倾慕你，还夹带私货给小姐下媚药？！我去找他算账！！！！”
白泽“朱厌，那药是假的。”
商陆“你怎么知道？”
商陆吃了一惊。
商陆“这也能算出来？”
白泽“是算出来的，但不是星盘算出来的。是推算。”
白泽“小姐，那日你我在牢房谈话，宫三就在门外。”
商陆抿了抿嘴，慢慢道。
商陆“所以，你知道他在门外……”
所以，白泽知道宫远徵在门外，引着商陆事无巨细交代了个透彻——宫远徵果真信了商陆，心疼商陆。
商陆“所以，宫远徵是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内容，才敢给我假药。”
白泽“若是小姐为了一碗假药而留在宫门，那就是白泽的过错，所以白泽今日一五一十向小姐交代清楚。”
商陆一瞬觉得烦闷无比。
白泽“白泽不常多嘴，但今日有必要提醒姑娘一句——就算宫三是听了内幕才敢全权信姑娘，这份心也是难能可贵的。”
白泽“北窗高卧，闲暇漫漫，姑娘有的是时间细细思索。”
商陆突然觉得有些乏了。
商陆“白泽，你真他喵的能算。”干脆算死她好了。
她沉浸在盛大的感动里还没出来，痴情剧目还没开演，白泽就硬生生给她掐断了。
白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白泽分内之事。”
朱厌“不行的呀，小姐，就算那宫三是个好人，这宫门也是穷山恶水，尤其……”
朱厌想到了大殿上冷漠端坐着的宫尚角，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朱厌“依我看，小姐，我们走吧。天大地大，哪儿不比他宫门好。”
宫远徵“商陆！你要走去哪儿！”
宫远徵急急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宫远徵一步并作三步，有些气急败坏地冲进中厅。
宫远徵“商陆，别听朱厌的！”
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宫远徵才发觉中厅里不止朱厌和商陆，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个男人。甚至称得上面容姣好的男人。
宫远徵仿佛领地被外人入侵的小猫，全身的毛炸了起来，气呼呼道。
宫远徵“商陆，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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