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的睫毛颤了颤,深邃的瞳孔幽幽泛着光。
若是换作以前,他早抽出剑,指着朱厌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徵宫宫主说话。”
可现在不同了。
朱厌是商陆的人,和商陆感情极好。不尊重朱厌,便是不顾及商陆。
宫远徵一早便明白各中道理,强忍着被朱厌下了面子的怒火,只冷声道。
宫远徵“朱厌,我是在问你。”
朱厌只漠然看着宫远徵,毫不畏惧。
宫远徵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宫远徵“我想摘商陆出来。你信我。”
朱厌有些狐疑,抬眼看向宫远徵。
宫远徵“朱厌,你还不明白我偏心谁吗。”
朱厌心里感慨,却不敢全信,只说。
朱厌“远徵公子,我家小姐绝不是鸡鸣狗盗之辈,她做任何事都坦荡。”
朱厌“至于我么——在商家,侍女只管洒扫采买等琐碎事物,而女侍皆记录在商家祖祠旁的忠义碑上,终生为商家所用。”
——是死士,且身份各有不同。
宫远徵心头一动,发现了些许不对劲——只有极其显赫的家族,才有能力培养死士。只有行事风险的家族,才有用上死士的地方。
商家不过普通世家,何以用得着死士?
朱厌“我自小习武是为了保护小姐,不是为了作恶。”
商陆“那商陆——?”
身边的女侍如此厉害,想来商陆也并非等闲之辈。
宫远徵突然想起他和商陆的初见,那日他向商陆掷了暗镖,商陆眼都不眨,轻轻一拂袖,暗镖便掉了。
还有刚刚打斗时飞来的箭矢,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商陆出现替他挡下。
商陆到底是什么人——宫远徵犀利地注视朱厌。
朱厌可不是大漏勺,默默抬头望天。
朱厌“你也看到了,小姐日日睡到日上三杆也是真。”
她可没说小姐会不会武。
朱厌“还有,远徵公子,我好心提醒你。做事有个度。”
在宫远徵阴恻恻地扫视下,朱厌满不在乎地补了一句。
朱厌“小姐很容易生气的,到时候别说我不帮你。”
宫远徵轻勾下唇。
宫远徵“是么。”
宫远徵知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一旁的侍卫瞧着,上前请示宫远徵,“公子,卫队已开始搜查黛院……”
宫远徵“别动!”宫远徵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
宫远徵“谁让你们擅自搜院?”
商陆不喜欢别人乱动她的东西,这些人手脚又没轻没重。
“可,这……”这是例行公事。
宫远徵“你们下去,搜寻前山追捕黑衣人。黛院我亲自来搜。”
侍卫不敢反驳,“是。”
宫远徵把朱厌留下了,让朱厌跟着在黛院寻了一圈,未寻到什么。
朱厌神色自若,看着坦荡极了。
宫远徵明白,其实他该去审商陆的。可商陆说不是她,他便不想审了。
就算她真的是,宫远徵现在还想不到他该如何审。
一颗心在滚水里沉浮,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哥哥能带回那个黑衣人。若是能确定黑衣人的身份,他也能名正言顺地作证词把商陆摘出来。
商陆坐在椅子上有些困,耷拉着脑袋打瞌睡,被冻得有些懵。
白泽“小姐,都下狱了,就莫要再睡了。”
商陆“白泽?”
商陆吃了一惊,瞌睡清醒了一半。
商陆“你怎来了?”
来者是个清俊少年,惨白一张脸,左眼上斜戴一只黑色眼罩,绑在耳下,却难掩清隽貌美。一袭华丽的暗绿金线袍子,袍边密密麻麻地绣着彩色宝珠。如此厚重的袍子压下,依旧难掩少年人的弱柳扶风。
——白泽,商陆的死士。
白泽年长朱厌几岁,却是商陆捡来的。
白泽有异疆血统,在襁褓时便失了双亲,被人牙子拐带到九州乞讨要饭。白泽性情阴沉,常常讨不到指定数目,被打得浑身是伤,还瞎了只眼。
那年商陆在闹市逛街,白泽被气急败坏的乞讨头头一脚踹到了商陆跟前。
商陆看了一眼白泽,本想绕路走开,想了想又折回白泽跟前,用金线帕子擦了擦白泽脏兮兮的脸。
白泽漂亮的脸蛋从灰土下露出,白皙的肌肤,黑漆漆的眼眶,强烈的视觉冲突,商陆觉得有趣极了。
商陆“呃——朱厌,这个人我要了。”
那乞丐头头站在台阶上对商陆怒目而视,破口大骂,“哪来的瓜娃子,也敢在你太爷爷面前抢人!”
商陆揉了揉耳朵。
商陆“朱厌,这老头既然这么喜欢剜人眼,我看他那双眼也别要了。”
白泽自此便跟着商陆了。不同于朱厌小福娃似的圆乎乎,就算商陆投喂得再多,白泽依旧颀长瘦削。他皮肤又白,半夜里远远瞧上一眼,能把人吓得够呛,商陆曾亲口赐名“瘦长鬼影”。
白泽虽性情阴郁,但上了谈判桌,便是另一副面孔,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划拳喝酒都不在话下。
白泽眼界也宽远,心思缜密,空无镖局十分重的担子,他一人能挑五分。
说来奇怪,白泽没有武脉,习不得武,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身体极差,但极擅占星算卦与鬼神之事。
商陆商陆说过,他是开了天眼的人,所以才瞎了一只眼、习不得武。窥见天道,自是要付出代价的。
商陆“白泽,你怎么进来的?”
他不会武功,宫门又守卫重重。
白泽“我算了一卦,宫门守卫本是毫无破绽,但我必须要见你,便将卦改了。”
白泽“小姐,确有急情。”
修改卦象,宫门便会出现一条失去一刻钟看管的线路,白泽得以进来。
改卦是要付出代价的,其代价视卦象大小而定。
白泽“事权从急,小姐让我跟的那位,这些日子可没闲着。”
商家父辈一代仅有两位长辈:商一商临川,商二商填海——也就是商陆的父亲。
商一只有一个儿子,商天。在商天之后,还收养一位儿子,唤作商海。
商二只商陆一个女儿。十年前,商二与商二夫人在一次镖局押送中受匪徒袭击,葬身悬崖。镖队靠着商二夫妇拖延得来的时间,成功突出重围。整个镖队只殁了商二夫妇。
自此商陆跟着镖队流浪四方,极少回商家。商家那几个,尤其是商天,极不安分。
#宫商陆在来宫门之前,把白泽留在了商家,叫他盯紧了她那黑心肝的哥。
商陆“商天?他又发什么癫了?”
白泽“小姐,此次宫门遇袭,是商天的手笔。”
白泽“商天勾结无锋,设局窃取同幽。若事成,则与无锋共享成果,若事败,则将小姐你推出来,商天便可顺理成章接手空无镖局。无论事成事败,商天都是赢。”
商陆听着,头越听越疼。
商陆“喝点马尿他商天是心高气傲啊。”
她若是死了,最高兴的便是商天。
所以那商天真是一刻都没闲着,怕是每天都在盘算着怎么害死商陆,窃取空无。
白泽“前些日子,宫二在宫门采买队伍里捉到了无锋细作,现宫二已顺藤摸瓜到无锋分据点。今日偷袭徵宫的黑衣人,将在分据点被宫二抓获,然后指认商陆小姐——商陆小姐,是窃取同幽的主谋。”
商陆把后槽牙咬得格格响。
商陆“好计谋啊,真是我的好哥哥。”
-无锋分据点-
宫二带着卫队一处处搜查无锋分据点,深夜终于在最后一个分据点内埋伏完毕。
有个口鼻流血的黑衣人跌跌撞撞走进了客栈,晕倒在大堂内。
侍卫上前查看,“公子,是远徵公子的毒和暗镖的锯齿状伤口!”
那黑衣人臂上有一处暗镖的创口,便是那伤口染了毒。黑衣人吊着口气,一路撑着回了落脚点,刚到客栈便支持不住,刚好被宫二捉住。
-牢房-
天渐渐亮了,一缕微弱的光洒在商陆惨白的脸上。
白泽“小姐,我们要自救。”
商陆惨笑一声,跌坐回椅子上。
商陆“自救?如何救?拿着我的破阵杀出宫门吗?”
商陆“当年我爹妈死无全尸,我未及豆蔻,他商临川连口热饭都不愿给我。这么多年,我没拿商家的一分一毫,空无全靠我死撑下来。眼瞧着空无有了九州最大的情报网,他商天便想夺走,真是狗能舔鼻子,臭不要脸。”
商陆“我商陆,活了这二十年,一个给商家锦上添花的工具人,就是个狗屁。”
商陆喜欢花,喜欢漂亮的事物,她需要花团锦簇来填补那流脓生疮的华袍。
她需要琳琅满目,仿佛她的生命有意义。
商陆“白泽,我累了,我不想斗了,好不好。”
审讯牢房外,宫远徵站了许久。
“公……”侍卫抱拳行礼。
宫远徵“嘘。”
宫远徵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侍卫噤声。
宫远徵“过三刻,你进去将这毯子给商小姐。”
角宫茶厅内,熏香在暖炉里缭绕着缓缓上升,沁人心脾。
宫二看着对座面色阴沉的宫远徵,心里纳罕。
宫远徵极少为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绪波动这么大。此番如此激动,想来那商陆是真进到他宫三心里了。
宫远徵“那黑衣人招了?”
宫尚角“嗯,说主谋是商陆商姑娘。”
宫二好整以暇,给宫远徵斟茶。
宫远徵“呵。”
宫远徵冷笑一声。
宫远徵“嘴不老实,胡乱栽赃,我看得过徵宫七七四十九道毒刑,嘴里才能有半字能听。”
宫尚角“你,在帮商陆说话?”
宫尚角来了些兴致。
宫远徵“哥哥,我有一计能让真相大白。”
宫尚角“这活生生的人证在,要什么计谋。”
宫远徵“哥!”
宫远徵提高了声调。
宫远徵“你与商陆共事多年,该很是明白她是何种人。”
宫远徵信她。
宫尚角“我可从未看透过商陆。”
宫尚角敛了笑意。
宫尚角“远徵,倒是你,与商陆相处没几天,便比我看得还清了。”
宫远徵“可是,哥,商陆她——”
宫尚角“远徵,事关宫门安危,不得马虎任性。”
宫尚角沉了脸。
宫尚角“你提商陆到牢房也大半天了,若你再舍不得审,我便去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