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了。
鹅毛般的大雪如倾盆般落下,入目尽是雪白,仿佛遮盖了那一日遍地横尸的血腥,掩埋住那一切的龋龉。
张遮姜姑娘,你同谢少师关系很好吗?
张遮迫不及待提了这事。
他至今日都记得,那时姜姑娘被困在谢府,而谢危如炫耀般向他展示嘴角伤口时的模样。
姜姑娘这般圣洁的人,断不可再与谢危来往,谢危分明是豺狼虎豹。
姜迟晚为何这么问?
雪有些落在她与张遮身上。
他们的发顶、肩上皆落了雪,如同白了发一般,雪地中,并排印下二人的脚印。
张遮谢危这人心思深沉,城府极深,绝非好相与之辈,我只想提醒姜姑娘一句,应当远离他。
张遮提起谢危情绪便会激动。
这人在朝中贯以圣人模样示人,可此次他潜伏逆党之中才发现就连这逆党中都安插了他的暗桩。
此间种种,实在惹人怀疑。
姜迟晚可他也没有选择的。
姜迟晚竟下意识为谢危辩解。
甚至于那双并未直视过张遮的清澈眼眸此刻也对上了他的眼睛。
张遮人活于世怎会没有选择?
张遮的眼眸乌沉。
眼底似藏了惊涛骇浪,心中隐匿万般话语,袖中骨节分明的手微微蜷了蜷,却只平平淡淡问了这么一句。
姜迟晚若是置之死地便没有了。
谢危在所有人眼中都应是死了。
可他却偏偏活下来,那般丢弃自己姓名的活下来,屈辱地投于平南王手下,一路荆棘地走过来。
张遮姜姑娘对谢少师有何不同的情感么?
张遮敛下眼睑。
那双常如古井般平淡无波的双目如今却巨浪翻涌,他却不想叫姜迟晚察觉。
袖中手已然紧握。
姜迟晚张大人,雪下大了。
姜迟晚回去吧。
她的声音软极了。
可却又叫张遮觉得此刻那雪似乎穿过他的皮肤进入骨中,冷得叫人钻心般疼痛。
避而不答,便是答案。
张遮望姜姑娘得偿所愿。
雪落在他清秀的眉间。
他眼见姜迟晚的背影被雪掩盖住,渐渐消失于白茫茫之间。
自为官以来,他一身清正,纵曾有一点私心也是那日于慈宁宫为她查案时,只想见她清白地从那似会吃人的宫殿中脱身。
他立于雪中,久久未动。
谢危冷么?
谢危竟于她房间中闭目养神。
他那双平日总藏着万般情愫的眸子此刻微闭,似些许烦躁般细如修竹的手指轻敲桌面。
房间中已沾染上些许她的气息,未曾料到久不下雪的通州此时也飘起雪,他心中千思万绪缠绕作一团,唯有感受到她,才会心安。
姜迟晚不冷。
她将大氅解下。
屋中火炉烧的正旺,点点火星燃着,头上落雪化为水珠,匿于她的发间。
谢危我冷。
谢危抬目。
狭长的眸中染上几分极难察觉的落寞。
姜迟晚我叫人将火炉再生旺些。
她此刻倒如同木头似的。
适才转身,衣摆微动,便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紧握住手腕,只轻轻一带,她便落入谢危怀中。
他身上染了熏香的味道,清淡如梨香,与这人沉稳的性子分外不同。
姜迟晚谢危,你不该这般不顾我意愿便做出此等亲密之举。
她声音微颤。
但却是下定了决心要教他的,纵然害怕畏惧,也不可退缩,任由谢危揉捏。
谢危好。
谢危的手微松。
那如画般的眉眼间染上些许烦躁。
须知万事所得皆需付出代价,不过片刻忍耐,从前四年,他皆忍过,如今这些不过鸿毛般轻。
谢危剑书说,张遮今日在雪中站了许久。
谢危指尖微动。
剑书早就出道观同燕家军去打通下山的路,方才只他一人开了窗悄悄瞧着。
窗子仍敞开着。
姜迟晚的步子快了些,于窗边探出头,院中只余白茫茫的雪,一袭藏青色长袍的张遮也没了影子。
姜迟晚回去了便好。
辜负人的心意总会愧疚。
她的心也不由地沉重几分,唇边不含笑意,眉目间染上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