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鹰与鹫”（5）上海大空战

11月20日，身为“海军飞行士四天王”之一的南乡茂章大尉在巡逻机队依次升空之后，也驾驶战机从公大纱厂机场起飞，迎着朝阳飞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

舰队司令长谷川清谨慎地将手头上的机群编成了四队，以便为即将迎战疑似“雇佣军”的巡逻机队提供不间断的支援。眼下他手头上的约390架战机在刨除巡逻队以后只有120架可以随时动用，而且其中的80架是驻留在三艘航母上充当舰队防空网的重要防空火力组成部分，将其派到上海附近地区进行制空作战简直就是一场豪赌！

不过他对九六式舰战信心很足，认为有十架新锐单翼样式的九六式舰战就足以保证舰队上空的安全。于是这位平时还算稳健的舰队指挥官就拨出了三百八十架战斗机的配额，将它们分成了连带巡逻机队在内的五队：

巡逻机队由三个十二架战机的飞行中队组成，机型全数为还没来得及从中国战场拉回本土改造为教练机的九零式舰战和九五式舰战。由于飞行员熟悉机型不同等一系列问题，这三个具有十二架战机的飞行中队里更加熟悉九六式舰战的飞行员仅仅是编制仍在中队里，人却已经被拉到了公大纱厂机场去练习九六式舰战的进阶飞行操作。

至于说空出来的位置，则被那些“飞不惯”九六式舰战的飞行员们顶了过去。

第一、第二和第三战斗队各有十个十架九六式舰战编组的战机中队，其中每个战斗队里的两个十机编队为这个战斗编组中的巡逻队伍，负责在接到巡逻队传回的遇敌消息后前去确认敌情，并且利用九六式舰战的优异性能拖住敌人，为后续机群的整备和起飞争取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长谷川清在认定敌方仅有十余架老式战机之后确认了对方的战术以骚扰和偷袭为主，而每个战斗队高达一百架战机的编制正是为了彻底围剿这些烦人的苍蝇而准备的。

他觉得将近一比十的战力差距怎么说都能赢，不过谨慎如他还是准备了一支预备队——第一、第二战斗队的战机全部都是停驻在陆地机场上的舰战，停驻在三艘航母上的第三战斗队又必须在天色完全放亮之后才能起飞，那么如果对方绕开巡逻队密布的空域，专门找那些“落单”的三机、两机编队捏软柿子该怎么办？

不要紧，公大纱厂机场还停了一支24架随时可以起飞的“机动队”用于救援遇敌的落单巡逻战机，或者按照上海地区那些遍布城市内外的防空哨发出的警示即刻升空迎敌。只要熬到天光大亮，还有20架从航母上起飞的“机动队”战机可以作为预备队投入空战战场！

而且公大纱厂机场上的两个12机临时中队还有四位王牌或者准王牌飞行员坐镇，其中更是有一位海军的“天王”级飞行员——陆军马鹿有吗？羡慕吗？——当中调度指挥，追剿的也只有十几架苍蝇般嗡嗡的老爷爷敌机……这仗怎么输？

就算380打20，也是稳的啊！哎呀不可能输的啊！输了你叫我长谷川清怎么办？不可能的啊！

19比1，飞龙骑脸，你告诉我怎么输？

舰队司令的志得意满并没有影响到下面负责实际执行的小兵，至少南乡茂章大尉就在公大纱厂机场盯着巡逻队起飞时隐约感到了不安。虽然他也说不上这种奇怪的不安感是从哪出现的，但是他还是决定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带领其他三位王牌、准王牌飞行员起飞看一看情况。

没准那些恶心的苍蝇们就挑了清晨这个时候偷袭巡逻队，玩一把“打了就跑”的把戏呢？那么白天苦苦戒备，要在整备室里枯坐一整天的飞行员岂不是只能做无用功空耗精神？

王牌飞行员的直觉使得他圈定了一条与巡逻路线完全不同的飞行路线：他认为那些老掉牙的战机可能会选择通过抄近路的方式缩短与巡逻机队之间的距离，并且还会选择高空飞行绕道巡逻队后方的方式以便借用太阳光晃瞎那些“菜鸟”的狗眼。而他选择的路径基本上能够横切通往那些“菜鸟”们巡逻路径的近路，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提前抓住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了。

而他选定的路线与“菜鸟”们巡逻路线的交点，就在日后的普陀区正上空，也就是眼下正在发生空战那片空域的附近！

执飞一条半小时前临时确定的航线是个既耗心又耗神的工作，同时还要分神搜寻敌人的高难度操作绝对能让新手飞行员当场坠机。幸运的是，这几位已经有过实战经验的王牌和准王牌飞行员们只要扫一眼就能确定附近有没有敌机存在，而游刃有余的微笑则无时无刻不挂在他们的嘴边。

敌人既没有从东面的大海上空绕来，也没有尝试从北侧提前切入巡逻队的巡逻航线。如果海军航空队里有内鬼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些机会的啊？

嚼着三日元就能买一小盒的“明治特浓”黑巧克力，南乡茂章大尉放松地向两侧的同伴打出了机语。他仔细地将前一天晚上通报的战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和普通飞行员严格遵守“不得接触战报，除非司令部允许通告”之训令不同，身为海军“天王”级飞行员，并且深受航空派将领器重的南乡茂章大尉是有权接触完整战报的，而且他甚至能够从司令部找到一些第一手资料——例如对空观察哨的叙述报告，和对空听音哨的听音报告等等等等。

在这些报告逐渐填充空战细节之后，一场疑点多多细节可疑的空战的完整过程渐渐浮出了水面……

那是在昨天傍晚，黄昏时发生的“空战”。当时天色渐暗，负责执行巡逻任务的四组双机编队完成了傍晚前最后一段耀武扬威似的巡逻，从大约五百米到七百米左右的高度爬升至了相对安全的一千到一千二百米高度，准备返回陆地上的临时机场降落。

由于当时这些负责巡逻的九零式舰战全部坠毁，因此他们当时的高度只能靠地面观测者的回忆来进行推测。至于说他们的速度……这个至关重要的数据也只能依靠推测来判断。

当时他们的速度在大约240到300公里上下，由于黄昏时云层间的重影很难推得准确数据。就在他们飞行到华界边缘，接近上海郊区的位置时，有人发现从云层中窜出了好几架双翼和三翼的战机，与他们交错缠斗了将近三分钟。

那些飞机的数量大约在十一到十八架上下，并且在缠斗中具备较大的优势。虽然还没来得及看见坠毁战机上被机枪打出来孔洞的样子，南乡茂章大尉也能够根据旁观者的描述大致猜到那些飞机装备了一到两挺老款式的航空机枪。

他们的技术不错，懂得用盘旋半径小的优势化解自身速度不足的劣势。而且更重要的是，看到了这场空战的人都说他们是突然从云层中出现的，毫不拖泥带水地切入了四组巡逻机队各自独立的航线，并且在发动了第一轮攻击后迅速脱离。

中途还有两架战机在面对面高速飞行时用顶对顶的方式完成了交错，中间的空隙很小很小。

他们的涂装虽然在夕阳下不是很明显，但是所有拥有望远镜或者军用对空瞭望镜的目击者都表示没看见KMT空军标志性的蓝白条，也没有什么蓝底白图的狗牙圈圈。他们似乎热衷于将格子喷涂在战机上，就像上次世界大战中各位印象派画家们在各国战机上搞的那些行为艺术一样。

老式的战机，印象派涂装，精湛的技术，还有精准的航线信息。

第一架击坠发生的时间是4点56分，最后一架则是4点58分。算上对空哨位观测到它们出现的4点55分，这场突袭在三分钟内就落下了帷幕。

在第一波攻击后幸存的九零式舰战迅速做出了反应。根据对空哨所值班人员的描述，南乡茂章大尉能够在脑海中模拟出那个画面：它们中的某一员迅速向左下方压下高度，然后试图做出一个完整的破S机动用于规避死死咬住自己六点钟方向，不知是位于上方还是下方的敌机。

然而它却没有被六点钟方向的敌人敲掉，因为一串致命的火舌从一点钟方向把机身犁了个遍。

还有一架九零式舰战试图横滚躲避攻击，但是驾驶它的飞行员却没有想到对方不鸟自己这一自损八百的招式。当他晕晕乎乎的恢复平飞姿态时，六点钟方向飞来的火线就把他径直送入了地狱！

南乡茂章大尉双眼中似乎有电闪雷鸣，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某些细节！

那些最初发动攻击的战机，并不一定是最终造成致命一击的家伙！

很显然，对方打的是有配合的空战，而且是整个中队之间互相配合，默契无间的王牌级空战。这一点说明对方要么默契到了宛如一体的程度，要么说明对方的每一架战机上都搭载了具有收发能力的电台，可以随时联系甚至分配目标！

除此之外，飞行员们的巡逻航线一般都是由参谋部门制定的，而且在下发前属于机密……

巡逻机队每天返回机场的航线都会因为巡逻路线结束点的不同而发生变化。至于说能够准确地在穿出遮蔽视野的云层后，径直进入巡逻路径切线？这件事从理论上来看是完全不可能的，除非有人在泄密的同时为他们指引了航向和航线！

同时能够接触到当天巡逻队巡逻航线和返回路径航向的人只有不超过二十个，其中已经有八个人用生命排除了自己的嫌疑……

最后，他们是哪里的机场起飞的？在作战结束后又去了哪里？路上真的没有一个观测哨或者陆军马鹿的巡逻机队发现他们吗？

南乡茂章大尉忽然感觉这里面的水有点深不可测，他的脑子里开始奔腾起来一些奇怪的想法：

会不会，会不会这件事，就是该死的陆军马鹿干的呢？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了脑海之中。如果陆军马鹿有那种能够驾驶老式三翼战斗机都能血虐九零式舰战的超级王牌飞行员的话，陆军马鹿怎么可能让这么宝贵的人才开着极其不稳定的老式战斗机来调戏海军飞行员呢？

怎么说陆军也会想办法让他们留在本土做试飞员或者当教官，甚至不会让他们跑到前线战场上可劲浪——在这一点上陆海军的思路是一样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名为“蹊跷”的气息，南乡茂章大尉感觉他的推理在某个位置断掉了。一些本应显而易见的结论此刻如同隐藏在迷雾中的宝藏，可望而不可即。

他不由得分神将自己代入那些被击坠的飞行员视角，试图从模拟的空战中找到一星半点线索。

……

风从他的鬓角划过，宛如一只只调皮的精灵。它们笑嘻嘻地挑动鬓角露出飞行皮帽的短发，然后尖叫着跃向远方。

九零式舰战，或者说F4B舰载战斗机的日本仿制品已经是个很老迈的家伙了。在航空技术大爆发的2、30年代，仅仅十年的时光就让这一款传承自波音公司P-12陆航战斗机的“新型”舰载战斗机从性能优异的前卫弄潮儿变成了垂垂老矣的垃圾货，并且即将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尽管在东亚地区，这种战机仍然能够在一线战场上有所作为，不过终于从九六式舰战研发成功的曙光中挣脱了九五式舰战研发这个泥潭的IJN已经决定将它大部退役封存，小部分改为海军航空学校的教练机，让它在航空教育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而淞沪空战，就是九零式舰战和九五式舰战的最后一战。

南乡茂章大尉偏过头看向下方，上海市区那些青瓦白墙的华界建筑在夕阳的余晖中若隐若现，远处江面波光中的落日与旁边的晚霞相映成趣。

而更远的地方，则是一片空白……

这位驾驶员正在执飞巡逻飞行中的最后一段航线，他为了能够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赶回机场而提高了一些速度，不过仪表盘上的所有指针和数字都是一团模糊，南乡茂章大尉看不清任何一个示数。

飞机的飞行很是平稳，南乡茂章大尉根据吹过脸庞的风估计飞行时速大概在260千米每小时左右，这已经是九零式舰战巡航速度的最高值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八架九零式舰战两两一组，沿着不同的高度、不同的航向和不同的速度飞往位于青浦某处的野战机场，准备在临时修筑的跑道上依次降落。

艺高人胆大的海鹫们甚至互相进入了对方的视线范围，四组机队此刻进入了一个半径两千米的可视区域中。

银白色的涂装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而海军白的战机涂装看上去就像被镀了一层黄金般红的耀眼……

等等！

南乡茂章大尉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在夕阳中的战机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开始缓缓减速。

他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似乎有一阵奇异的逆风在顶着这架温顺的战机不让它继续前进。浓稠而致密的空气模糊了他的风镜，这位飞行员不得不掏出塞在胸口口袋中的手巾擦拭风镜，才让视野重新恢复清晰。

然而那股逆风仍然没有停下，甚至更加强烈了起来。南乡茂章大尉估计自己刚刚的空速至少下降了60~80公里每小时，诡异的是从操纵杆到翼面反馈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就好像有人偷走了这些速度似的。

他全身的血在这一刻差点冻成了冰块——这部分内容可根本不在他的“情景代入”推演里！

挂在风挡玻璃上的后视镜闪了一下光，他所代入的这位飞行员瞥了一眼，顺带让他的视线移向了后视镜，然后就再也没能挪开过。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架古老的三翼战斗机。它有着标志性的无翼间支柱设计，大红色涂装，原木色的螺旋桨转动如盘，机头还有两挺不断开火的机枪……

是“红男爵”！

这位海鹫不愧是帝国精英，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反应——推动操纵杆偏向一侧，然后做出一个变形的破S机动，试图甩掉后面那个曾经让协约国飞行员们胆战心惊的涂装。

红色的魅影消失在了后视镜里。

还没等南乡茂章大尉松一口气，后视镜忽然碎成了一片片细小的碎片，然后从斜前方射来的弹雨将他打成了筛子！

“呼啊！”

南乡茂章大尉猛然惊醒，冷汗如注。

他所驾驶的九六式舰战微不可察地摇动了两下，然后随着三架伴飞的同型号战机一同转向，飞向了这段航程中预计和巡逻队相交的那个航线顶点。

然而没等他冷静下来，眼前的一幕就让他的汗毛再度倒竖，汗流不止！

正片空域中布满了老式的战斗机和攻击机，还有十艘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飞艇在对三架摇摇欲坠的九五式舰战穷追不舍，空中布满了防空炮炮火炸裂后的黑色烟云，以及堪称瓢泼的曳光弹弹雨！

敌人的数量并非舰队司令预估的十几架，而是将近两百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