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太原会战 法乌克斯要塞（11）

午间从不知何方刮来的寒冷微风裹挟着血肉的腥臭气息，夹杂在硝烟独有的浓重怪味里飘进了每个人的鼻孔中。

对于趴在城墙上，已经活过好几场短促战斗的战士们来说，这种只属于战地的气味已经变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而对于只能依靠屏幕、耳机和键鼠提供的反作用力获得虚假感受的一战爷们们表示——

气味？那是啥？新的VR或者AR系统自带的效果吗？

Zuener在相当于征服地图B点的城门内侧位置附近转了半天，也看了半天的“高清贴图”和“逼真特效”。而除此之外，透过周围墙壁传来的人声与鞋靴踏过地面时发出的“嘭嘭”声也让他感到心潮澎湃，几乎感觉自己身临其境地进入了大战前的法乌克斯要塞内部。

虽说那些声音在透过墙壁之后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识别出它们到底是无意义的低语还是在录音棚里灌制的特制音效，但是鉴于这些声音如此短促而且听起来像是命令声，Zuener觉得这可能是这张“高清重制版”地图在考据了法乌克斯要塞保卫战后添加的细节。

他试图靠近墙壁，贴在墙上试一试能不能听清对面在说什么。但是当他刚刚接近墙壁的时候，他的视角就像丢了包一样飞速后退并且下沉，然后这个人物就地做了个爬起来的动作才恢复了正常视角。

Zuener有些摸不到头脑，他缩小了窗口之后打开了监视器，然后回到游戏界面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网络延迟，这才继续尝试接近墙壁。

果不其然，如同丢包一样的情况再次出现，这一次他的半个视角几乎被卡进了地面之下——然后才随着攀爬站起的动作回到了原位。

Zuener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监视器的界面，他发现就在刚刚的一瞬间通过服务器返回的包数丢失严重，似乎贴近墙壁就会发生丢包延迟的现象……

“哦？是因为重置贴图后细节无法全部加载，所以在接近时因为纹理重叠而挤占带宽丢了包吗？不可能啊！”

Zuener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已经听到了小队队长发出“GO GO GO”命令时吹响的冲锋哨声，于是只得放下这个疑惑，端起手里的Russian 1895开始找起来手感。

不过在城门附近城墙段上的猛子和李晨风看来，这位法军士兵打扮的佣兵似乎真的是脑子有贵恙，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怪人。

刚开始这家伙抱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跳下去的时候，猛子和李晨风还只是觉得他可能是想挑个近路走——不论是前往城里还是前往地府，反正都算是近路嘛。但是当他抱着那把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步枪逼向某个缩在墙角的倒霉蛋时，猛子和李晨风就开始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果不其然，他走到了那个墙角，身体贴在墙上的时候刺刀几乎捅到了那个挑粪工的脸上。忍无可忍的掏粪工没有选择，只好稍稍用手尝试着把他推到一边。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是，他这连个大姑娘都不一定推得动的一巴掌不仅让那个法军士兵摔了个趔趄，滚进了街面上某个水洼的泥浆里，还顺带着让他的枪脱了手，落在了大街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傻掉了，大家就懵里懵懂的看着这位法军打扮的佣兵毫不在意地从泥浆里一个鹞子翻身，抓着步枪站了起来，然后甩着还在往下滴落污泥液滴的军大衣再次抱着枪逼向了那位一动不动的挑粪工。

已经大脑当机的挑粪工看见明晃晃的刺刀向自己逼来的时候条件反射般的一把推向了那个法军士兵，然后转身拔腿就跑，连撂在街边的粪挑子都不要了。果不其然，那位表情呆呆傻傻的法军士兵再次被推了个趔趄，第二次倒在了泥浆里。

然后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又一次爬了起来，抱着枪向四处转了转身体，紧接着大步流星地向着城门跑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样子。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某间砖房的拐角后，战靴踏着泥水和石板的声音渐行渐远时，呆立在城墙之下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了一股骚动——贫穷的妇人们哭着喊着跑进自己的屋子里，抱上孩子和重要的财物就奔向自己的男人；而穷苦了许久的男人们则慌慌张张地拆下了这些前段日子占为己用的屋子里最有用的大件东西，急急忙忙地带着自己的婆娘和孩子就奔向了城里。

他们或许是不愿意相信城头上那些守军真的能够保护他们，或许是因为这个士兵的行为而感到恐惧，或许只是单纯的从众心理作祟——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在制造一场混乱，一场对接下来的战斗极为不利的混乱。

李晨风看到这一幕时，一股股混乱的热血直冲头皮，太阳穴的青筋鼓起，“咚咚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因为充血涨红的脸上没有一丝正面的表情，就连靠在他身旁的猛子都能感受到这位老班长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怒气和愤懑。

“他妈的！怎么这么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小队在袖子上系了块脏兮兮的白毛巾，权当特殊标志的纪律维持部队组成的步兵班匆匆从街角处涌了出来。

他们的手里不光拿着步枪和冲锋枪，还有一捆捆浇了冷水的草毯和细木捆。

李晨风想起了当年和爹妈着急忙慌逃难的那些日子——同样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出现的逃难缘由，当时才十来岁的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要逃难——同样是一个混乱的日子，同样是慌慌张张的收拾了家当跟着家里管事的男人匆忙出逃……不同的是没有这样一支抱着湿柴火的队伍过来预防火灾，也没有拿着花机关的士兵站在街上维持秩序，大声疾呼：

“不要慌！诸位冷静！好好想一想你们为什么要走，走又能走去哪里？投奔哪个亲戚？”

本来已经近乎成型的逃难队伍在这些士兵的疾呼之下开始出现了减员，一些比较健壮的男人似乎开始考虑了这一切，然后扛着门板带着婆姨孩子往拥挤不堪的街道两边挤了出去，似乎想要贴着路边返回自己前几天才分到的房子里。

“俺们怕哟！长官！”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个破锣似的嗓音，听上去好像是个老太太在吊着嗓子喊：“俺老婆子多（的）邻间前儿个教地滚雷给炸死咯哟，心里不慌得咋哟？”

这倒是实话，猛子朝着李晨风点了点头，后者迅速会了意：估计在前天的战斗中，鬼子的确让几枚掷弹筒或者迫击炮的炮弹砸进了城墙以内的范围，并且确实有个呆在屋里的倒霉蛋被爆炸的炮弹给活生生炸成了碎片。不过当时因为战况激烈的关系，这些贪图便宜抢占了城墙根下无人认领房子的贫穷百姓们并没有出屋，也就无从谈起知道具体的伤亡情况了。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这里——当时没人知道伤亡情况不代表事后大家八卦时不会提到此事。根据八卦学的一般定律来看，那些嘴碎的闲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一般会把伤亡损失数字往大了吹，而且吹的越惨越厉害反倒越是有人去看，有人叫好。本来这种当不得真的事情最多只能当这位嘴碎闲人显摆自己有多能耐的背景板，但是谁叫现在是大家神经紧绷，草木皆兵的战争时期呢。

这件事铁定越传越邪乎，现在指不定有多少人会信誓旦旦的说自己邻家被炸垮了房子，死伤了多少人呢。

果不其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然后许多看起来有些动摇的人又默默地将家当扛回了肩膀上，重新插队进入了往城中心方向前进的混沌大军里。

“你们莫要信！俺们部队上昨儿个统计过伤亡损失了！东边城墙统共就塌了十二间房，死了一个伤了仨！”

不过这年头当兵的说啥都约等于放屁，而且刚刚到了太原城没有多久的115师还远没有到能够和当地百姓建立军民鱼水情的程度。现在除了那些被雇佣去拆卸机械设备，一日到晚包吃包住而且整天接触部队的民工以外，城里其他的人多半对这支来了以后不打秋风不刮地皮的部队持怀疑态度，而且还是那种“有好事一拥而上，有坏事一拥而退”的“半信半疑”。

没办法，谁叫这年头军阀部队全都一个样子呢？老百姓也只好选择性的选择针对他们的策略咯。

对此李晨风虽然表示理解，但是还是从内心深处感到了愤怒和无力——但凡当年他的老爹老娘没有被恐慌的人群裹挟着逃了荒，但凡当年那些造谣生事的碎嘴闲人能老实一点，但凡眼下的这些人能有点担当，肯动动脑子想一想……

那些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尽管有着临时补充过来的纪律部队负责维持秩序，帮助愿意离开这里的百姓往城中心的方向前进，并且在尽全力疏导因为大包小包和各种歪斜在路上的大车而被严重阻滞的逃难队伍，但是队伍里的哭闹声和哀嚎声却一直没有停过。逃难出身的李晨风能够理解——他们逃难的开端可能就是一道令人恐慌的谣言，一个让紧绷的神经绷断的事件，甚至一点点灾荒的迹象都能让他们失去理智，开始奔逃。

而逃荒这个词，本身就与灾难和悲惨联系在了一起。

在过去的几天里日军发动的攻势虽然没能突破城墙，但是却为这些因为占据了无主之房的平民百姓横添了许多压力；而随后落入城中的榴弹、爆炸物和抛投过城墙，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嵌入墙壁的子弹其实已经让许多人萌生了退意，全靠如同铜墙铁壁般坚守着城门甚至还能反推出去，横扫日军的“洋人”来顶着自己心中那一点点的勇气。

不过今天那个佣兵的做法彻底绷断了人们心中的那根弦，于是当羊群中的一小群羊决定离开时，他们周围的一大群也会盲目地跟着离开。

街道旁的某间屋子里开始冒出了青灰色的淡淡烟雾，几个守在路口的战士赶紧抄起堆在旁边的湿柴垛，逆着人群冲向了那间屋子。然而拥挤的人群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他们仅仅冲出去了不到十米就有被人群裹挟向城中心，渐渐远离那个起火的房子的危险。

怎么办？

李晨风没空考虑这到底是哪家婆娘收拾东西时毛手毛脚碰倒了灯烛，还是有心怀不轨之人准备制造混乱以便趁火打劫，抑或是有谁想要制造破坏放鬼子入城。他只知道有五六位应该属于政工部门的战士逆着人潮冲了上去，却没能完成他们的使命；只知道如果放任那簇火苗继续燃烧下去，恐怕太原城宜春门这一隅就要火光冲天；只知道如果自己前有虎狼后有火海的话，可能就会成为害整个师陷入被动局面的罪人……

“猛子！带二组三组下去灭火！机枪留下，一组负责防守！”

猛子一惊，班长难道不想守这段城墙了吗？

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敬了个礼：“是！”

“把火灭了再回来！”

“保证完成任务！”

拧开缴获的鬼子铁皮水壶上自己配的木头塞子，把已经变得冰凉的白开水浇在铺靠于城头里侧，之前用于睡觉的缴获毯子上，二十来个背着枪的精壮汉子就拎着湿乎乎的毯子冲下了城墙。

他们的目标，是那处冒出滚滚青烟，已经开始闪烁起橘红色光芒的房子。

……

“吉田少尉！敌人的火力忽然变得很弱！或许我们能够一鼓作气冲进城里！”

一位兵曹兴冲冲地找到了自己分队的指挥官。虽然这边的进攻只是一场“逢场作戏”般的佯攻，而且伤亡只要稍多一点大家就会风紧扯呼，打仗的时候非常的提不起劲，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这里作战的“帝国军人”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

嗯，就是趁着对方火力断档的时候猪突猛进，把佯攻变成主攻，把吸引变成突破，把上级给克了……

咳咳咳，此话谁也没说过，没说过。

于是那些跟其他部队关系搞得不好，被当作炮灰前出进行“火力侦察”的分队甚至小队就只能祈祷自己面对的敌军火力不强，弱到可以让自己突破死亡地狱般的瓦砾堆，跃进到城门口然后冲进去了。

至于说对面枪法马到能让他们在提前撤退时毫发无伤的逃回去？但凡是个脑筋正常的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从古至今在战场上的撤退都是个技术活，每一个把后背露给敌人向后前进的步兵都需要至少一个同伴勇敢地为他进行火力压制，不能做到这一点的基本上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更别提某种“弹无虚发”的锤子咯。

而现在，一条生路摆在了吉田分队的面前：对方的火力很弱，城门右侧某段城墙非常空虚，他们似乎得到了一个冲到城墙根下然后杀进城门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