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骤雨落 宿命敲

直至后来撒贝宁总是问人家说，见没见过会打枪的杨贵妃？

他见过。

他曾亲眼见过杨贵妃手里端着枪，大朵的血花绽放在他的裙摆上，比最艳的牡丹花还要鲜艳。

那还是1935年的冬天。

那时撒贝宁要护送一位高级官员去哈尔滨，那时的东北已经是日本人的地盘，他一路小心谨慎，万幸没有大的变故，也就难怪会在回程放松了警惕，被他们盯上了。他身上子弹不多，敌人有三四个，一直穷追不舍，慌不择路之下，他直接闯进了一处戏楼，见他们快赶过来了，一咬牙，便朝天开了一枪，直接打灭了顶上挂着的一盏灯笼。

戏楼里此时正喝着彩，戏台上的青衣看着年纪不大，但功底极好，嗓音清亮，听得满堂看客如痴如醉。但随着一声枪响，顶上一盏花灯熄灭，满堂的喝彩声尽皆化作了惊恐的尖叫，刚冲进来的日本兵一下子全被着急逃跑的人又冲出去了。日本人在当地作威作福惯了，见此情形也不守什么规矩，直接向台上一个戏子开了枪。

那小戏子看着比刚才的青衣年纪稍大些，妆面齐全，应该是下一场的青衣，估计是看台上几个小的都被那声枪响给吓傻了，赶紧上来想把他们一起给拽下去，却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场飞来横祸。

血一下染红了戏台，台下四处乱窜的看客见了血全吓得呆住了一动不敢动，台上一个小旦被这场面吓到失常，直接抱头慘叫起来，那位杨贵妃叫不动他便直接抬手狠打了他一巴学，然后硬生生把他拖下了台。

撒贝宁也没想到这帮日本人竟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一时竟也呆住了。这时他瞥到人群中一个日本兵，或许是个子小反应又快，竟没有被刚才的人群的混乱挤出去，而是己经到了大厅中间，在撒贝宁看到他的时候，他也一眼认出了撒贝宁，直接就往这边赶来，撒贝宁急忙往里头跑，但他原本就数日的丹车劳顿，身上也有伤，刚才缓那一下，一整日的疲惫便如海啸一般全压了上来，他刚撞开一个房门，就被那日本兵压制在了地上。

当时他己经有了少校军街，所以碰到的这几个日本兵都没有开枪，而是打算活捉他。

这也是那个日本兵看到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向同伴示警的原因。撒贝宁也知道对付这一个总比其他日本兵都过来了要容易脱身一些，所以在他手里的枪被那个日本兵打掉以后，他也没有立刻去捡，而是专心和那个日本人展开了白刃战肉搏。

他搏击课学得不错，但他体力己经快耗尽了，眼看那个日本兵的匕首已经快刺要刺进他的眼珠，突然一声枪响，日本兵狰狞的神情一下定住了，瞳孔也暗了下来，压制他的力道也尽数消失，撒贝宁一把披开压制在身上的人坐起了身，就看到刚刚台上的那位杨费妃擁坐在地上，白色的戏服上满是血迹，手里却端着撒贝宁的手枪。

撒贝宁扭头看了一眼差点要了自己命的敌人，那人后脑勺上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一看就是这位杨贵妃的杰作。可这位杨贵妃一看就没碰过枪，甚至对开枪的后坐力全无准备，他似乎也没想过那一枪打出去的后果，好像在他看来，捡起地上的枪然后打死一个日本人，和随手抓起手边一本书打死一只蟑螂没什么区别。

日本兵的脚步声己经能听到了，撒贝宁急忙站起身，从他的手中夺下他的枪。到底是头一回杀人，那杨贵妃脸上手心全是汗，一双大眼晴犹自瞪着趴在血泊里的日本兵，眼眶却一直流着泪，泪水和汗水把他脸上的油彩冲得乱七八糟，整个人就像一个坏掉的木偶。此时有一个日本兵已经赶到了门口，撒贝宁拾起手，用枪里最后的三发子弹干掉了来人，然后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跳窗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屋内，杨贵妃也正看向他，他无声地作出”多谢”的口型，便赶快离开了。

之后又是好几次死里逃生，那年的东北到处危机四伏，但是他好像就只记住了戏楼那一次，那个杨贵妃被冷汗和泪水冲花的脸。

他也设想过很多次他们再次见面的情形，但万万没想到，却是先见到了他的两个师弟。

是那个总是有点害羞的，叫墨墨的男孩子先认出他的，当时就兴奋地直接上来拉着他说:“我我我...我认得你！！商羽你看，是那晚的那个大哥哥！！！”说着还回头向不远处的同伴招手示意。

当时撒贝宁好好在路上走着就突然被他拉住，正不明所以，小伙子却兴奋地两眼放光：“你不记得我了？就...那个...那个东北！元春楼！！我师兄开枪帮你打死了一个鬼子！！”

那次撒贝宁倒是没注意那个戏楼叫什么，但他一说开枪帮他打死日本人的东北人，脑子里倒是立马就窜出一个人来了：“你说的是那个打枪的杨费妃？”

“对对对，就是他！！那个就是我师兄！！！那个时候我和墨墨被师兄塞在里屋呢，难怪你没认出来。”赶过米的那个年纪稍微大点，笑起水眼睛弯弯的，看者很讨人喜欢：“没想到这都能碰上，这就叫缘分啊！”

后来撒贝宁找机会把他俩调到他身边，他才慢慢知道，杨费妃原名叫何炅，原先家里是经商的，家底还算股实，他自己也上过几年书，识文断字。可九一八之后家里也遇了难，爹娘都没了，流落街头差点饿死，被他们戏班子的班主捡到了，这才捡回一条命。

听说他还有个姐姐，后来也有去找过，也没找到，就死了心，把戏班子当家了。至于他和墨墨，则是家里吃不起饭了，给卖到戏班子里的，撒贝宁闯进戏楼那天，原是他们俩头一次登合，墨墨先上了台，跟着何炅演，唱的小旦，商羽本来在下一场，跟着另一位青衣星元唱的，结果让他那么一搅和，最后也没上台。

撒贝宁又问他们，那天何炅到底为什么会开枪。两个小伙子眼眶一下就红了，好一会儿墨墨才开口，问着他：“大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有个小戏子跑上来要拉他们下去，结果被日本人一枪打死了。”

撒贝宁没接话，他自然记得，年岁也不大的样子。

因为他的贸然闯入，莫名其妙被牵连没了性命，回想起來撒贝宁都无法不自责。

原来竟是这般。

撒贝宁在心里默默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