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要应我三件事

这一夜注定难眠，虽服下了安神药，可背后的伤口着实疼得厉害，楚楚的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呻吟声不断从唇间溢出，朱棣只得抱着她趴在自己身上，不住地摩挲抚慰，又换药擦汗，漏下四鼓，楚楚方才渐渐睡过去。

朱棣望了望已露出鱼肚白的天，小心翼翼地把她从身上放下来，掩好夹纱被，吩咐小平好生照料，又回身看了半晌，方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如此昏迷了三日，第四日早起，楚楚才慢慢醒转过来。星眼微朦，竟不知身在何处，唯口中干涸地厉害，她张了张口，嗓子哑的已说不出话来。

朱棣趴在床沿上浅眠，感受到一丝异样，抬头见楚楚醒了，他微微一怔，唇角渐渐泛上了笑意，眼底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如眉，你可算醒了，后背疼不疼？肚子饿了吗？还是先叫郎中看一下。”说罢不等楚楚回答，一迭声地喊来人，屋外伺候的侍女一并拥着郎中进来了。

原来因楚楚伤重，李朗中一直在廊下侯着，不敢离去，以便随时供王爷差遣。闻听人已是醒过来了，赶紧提了药箱进来。

小平早已捧过大迎枕来垫在腕子下，拉着袖口露出脉来，李朗中凝神细诊了一刻的功夫，道:“左关沉浮，乃心气虚而生火；右寸细而无力，乃肝腑血亏气滞。所幸娘娘根基牢固，并无大碍，只要多服用益气补血的汤药，素日不可忧思太过，精心调养即可。”

说罢写了方子，朱棣看过忙命人去煎药，复慢慢踱步至榻前坐下，目光久久在她身上流连:“如眉，你昏迷了三日，可知这三日本王是怎么过的？我真怕……以后不要这么傻。”

楚楚别过头去避开他的抚摸，朱棣愣了一下，慢慢收回半空中的手，默然垂手而坐，眼神晦暗不明。

恰好小平端着熬好的汤药过来，朱棣接过药碗，小平小心翼翼在楚楚身后塞了一个石青金线蟒引枕，朱棣舀了一勺药汁吹凉了送到她嘴边，柔声道:“蜜饯和糖水都备好了，趁热喝了吧。”

楚楚转过头，声音沙哑:“你答应放我走，我才喝药。”

朱棣闻言眉眼锋利，下颌紧绷，攥着药碗的手紧了紧，又恢复了素日矜贵淡漠的神情，半响他才缓缓开口:“本王说过，凡事不可太过。”

楚楚冷笑了一声，翻身朝里躺下，只这一下又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小脸惨白，贝齿紧紧咬住唇珠，细细密密的冷汗冒了出来。

朱棣慌得放下药碗，解开衣衫果然伤口裂开了，他小心地解开缠绕的纱布，低头小心地为她处理伤口，楚楚疼得身子都在细微颤抖，却死咬牙关，一声不吭。

朱棣气她逞强，手下却放柔了动作，低头轻吹着气，仿佛对着一只易碎的瓷器。

包扎好伤口，重新又擦洗换过衣衫，朱棣笑着看着她:“好了，可还满意吗？”楚楚望着他愣愣的，不知他缠纱布的手法为何如此娴熟？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朱棣笑了:“从前行军打仗，缺医少药的，一些小伤小痛都是自己处理，包扎的本事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想起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知受过多少罪，她一直以为像朱第这样的龙子凤孙，打小便含着金汤匙出生，呼奴引婢，富贵堆里泡大，未曾受过任何磋磨，不曾想他也这样出生入死过。

楚楚神思恍惚，朱棣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笑道:“和本王在一块不许分神。”见他捧过药碗，楚楚别过脸去不肯喝，朱棣不敢再勉强她，叹了口气:“你要走，我不拦你，只是要等你伤好了才可以，你这个样子我怎能放心？”

楚楚仔细看着他，仿佛在辨认他是不是在说谎似的，问道:“此话当真？”

朱棣知她性子固执，只得胡乱点头道:“自然当真。”

楚楚见他松了口，不再说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面朝里由小平扶着，慢慢软倒在红绫合欢被中。

朱棣定定看了她半响，眸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和无奈，竟觉得指挥千军万马也没有这样棘手过。

这段日子，朱棣似乎很忙，只在楚楚睡下后过来，倒是各色补品水一样地流进人居玉宇，什么 人形带叶参、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八珍益母丸、血燕等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深山里长的，凡是叫得上名号的，统统着人四处采买，把银子花的淌海水似的，这样补了半个来月，楚楚的伤口才堪堪愈合。

这日赤日当空，暑气扑人，因日长神倦，外间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乜斜着眼打盹儿呢，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闷在屋里，略动一动，便有侍女上前阻止:“王爷吩咐娘娘好生养伤。”楚楚每每气恼不已，又一想反正自己也要走了，理他作甚。

此时天气晴好，院子里的蔷薇花开得正热闹，水晶帘卷微风，送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楚楚小心绕过七歪八斜的丫头子，慢慢走到院子里赏花。

树荫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走到蔷薇花架，只听有人哽咽之声，楚楚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正值盛夏时节，那蔷薇正是花叶茂盛之时，楚楚悄悄隔了篱笆洞一看，原来是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蹲在花下哭呢。楚楚瞧着有些眼熟，想来也是伺候自己的，只叫不上来名儿，她走过去招手道:“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

那小丫头不妨有人，倒唬了一跳，忙福身行礼，楚楚拉她过去，替她擦净眼泪，轻声道:“怎地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因素日楚楚怜这些小丫头们年岁小，从不肯给她们分派活计，又恐她们吃不饱，每每给添饭加菜，嘘寒问暖，是以这小丫头见了楚楚不仅不怕，反倒诉说起来:“我做错了事，紫绡姐姐骂我毛手毛脚，说以后回了北平不叫我伺候娘娘，还要撵我家去。”说到这又放声大哭起来“我老子娘去的早，家里只剩下哥哥嫂嫂，偏最是薄情寡恩的，又每日喝酒赌牌，不做营生，没了钱就会把我卖进窑子里去了。”楚楚听了这话，顾不得心中异样，少不得柔声细语安慰，再三保证不会撵她，又想起刚才喝药还剩了几块窝丝虎眼糖，赶忙从帕子里拿出来给她，那小丫头得了楚楚的保证，又见有糖吃，早就破涕为笑，千恩万谢地去了，楚楚忙叫住她:“别说见过我，也休要提今日这些话，否则真的要撵你出去了。”小丫头回身笑笑:“我省的了”说完便蹦蹦跳跳去了。

楚楚定定站在花架下，心中渐渐清明:难怪朱第最近都没来过，难怪每次她提出要走，小平总顾左右而言他，原来只瞒着她一个。楚楚心内灰了大半，又站了半晌方才脚步虚浮地回去。

一进屋，小平见她面色苍白，忙扶住她坐在藤屉子春凳上，道:“娘娘去哪了？这热天毒日头底下，地上的热气蒸上来，晒坏了可如何使得。”说着端来一盏香薷饮解暑汤递给楚楚，“已经晾温了，娘娘快些喝了，小心中暑了可不是玩的。”楚楚稳住心神，一面小口啜饮，一面状似无意地笑道:“哪就娇贵成这样了？这天的确热得像个火炉子，倒不知北平那边会不会凉快些？”

小平闻言笑道:“北平可没有这样子的酷暑难耐，就只晌午热，早晚可凉快地很呢！等回去了娘娘就知道了，爷说了……”抬头瞥见楚楚的神情，忽地用帕子掩住口，闭了口不敢抬头。

楚楚见她如此，心中已是了然，放下解暑汤冷笑一声便进去了，回了内室，沐浴更衣，翻身上榻。小平叫了几声也不理，知她素来有些牛心，便放下湖蓝弹珠云纱帐，又从荷包里取了两块梅花香饼，填进小小错银兽金炉中，不多时满室冷香袭人，复出去守着了。

朱棣回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小平上前来将白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朱棣:“……娘娘知道要回北平后就闷闷不乐，药也不肯喝……”

朱棣蹙眉，沉声道:“谁走漏了风声，查出来发卖了吧。”说着便进了内室，错银兽金炉中熏着柔香，满室馨香，那叫他想了一日的小女人伏在榻上，拿着卷书，眉目入画，轻凝着一丝无邪的疑惑，宛若芙蓉花般的风情。

朱棣拿过她手中的书，轻笑道:“病中不宜劳神，少看会子吧，本王陪你说说话。”

见他这副云淡风清的样子，楚楚气结:“你答应过我，等我伤好了就让我离开，堂堂燕王，怎么这般哄骗一个小女子？食言而肥的事，我劝王爷少做！”

朱棣一噎，过了一刻才瞧着她说道:“那本是为哄你喝药的权宜之计，若不那样说，你又哪里肯喝药？”

顿了顿又道:“如眉，你知道吗？从没有女人为我受过伤，你可以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了，为何不肯为我留下来？”

楚楚冷笑了一声:“想来愿意为王爷受伤的女人多的是，并不差我一个。”

朱棣坐下来，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可本王不稀罕她们，如眉，我虽为皇子，可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她们都是政治联姻，”他的目光迷离深情，轻轻抚着她的脸颊，似乎透过她看向远处“可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样柔情的朱棣最让楚楚心动，她坐起身来，定定看着他，咬着唇道:“你要我跟着你，也不是不可，可你要答应我三件事，若是做到了，从此我便死心塌地地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