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存玉以无燕

不过四更天，朱棣便醒了。回头见惟帐内那小女人半靠在玉枕上，罗衫松松，半露出美人肩，一副娇不胜衣的模样。脸颊上是一派迷蒙的酡红，正睡得香酣。他强自按下汹涌而来的情欲，终是起身了。

出门前吩咐小平:“将燕窝粥温着，另备下热汤，娘娘醒了许要沐浴。”

……

一身明黄色衮服的朱元璋端坐在奉天殿上，手上拿着一份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密报。

皇帝的眼里泛着渗人的寒意，额头青筋暴起，“砰”的一声，一只月白釉出戟尊便叫摔了个粉碎，皇帝犹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老四，你看看吧。”

朱棣拾起散落在汉白玉地砖上的密报，一行行字赫然入目:“凉国公多蓄庄奴假子，乘势暴横；霸东昌农田，御史按问，逐御史；北征还，夜扣喜峰关，关吏不时纳，纵兵毁关入；私元主妃，侍宴语傲慢，言‘上疑我矣’‘我不堪太师耶’……”

这些事儿朱棣早已知晓，在皇帝之前，这份密报他便已从纪纲处看过，这些事皇帝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足以定蓝玉之罪。

朱元璋果然又拿出一份密报来，勃然大怒道:“蓝玉身为总兵，掌天下之兵权，竟越过朝廷，擅自决定将校升降，任意对军士施加黥刑，以此挟制部曲，以为己用！”

这才是重点，将帅进止自专，历来是君王大忌，这正是朱棣命纪纲所查之事，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进行，只他面上并不显，只静静听着。

蒋瓛上前奏对:“……凉国公府每日门庭若市，投其门下之士众多。蓝玉曾语‘帝久病缠身，我掌天下兵马，须及早谋事，否则，靖远侯之前事必为吾之下场。”

“老四，你怎么看？”皇帝苍老的声音传来。

朱棣顿了顿，方沉声回道:“靖远侯为蓝玉姻亲，因牵扯进胡惟庸案被诛，蓝玉难免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忧。只诸公侯恣纵不法，恐有尾大不掉之忧。”

看似轻飘飘一句话，却一下子说中了朱元璋最为担心的事情，更何况太子已逝，皇孙年幼，如何能驾驭这些功高震主的勋贵们？

洪武二十六年，蒋瓛控蓝玉欲趁皇帝到郊外籍田时，勾结景川侯曹震，发动兵变谋反。蓝玉当场被捕，一天后就被下令处死并剥皮示众，夷三族。

时隔十几年，继胡惟庸案后，朝廷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蓝玉一案，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牵连被杀者一万五千多人。“元功宿将，相继尽矣。”至此，先太子一党的武将班底彻底土崩瓦解。

……

书房内，朱棣从瓷罐里挑了茶叶出来，用滚水过了三四次，取了第五次的茶汤倒在一白地青瓷勾莲纹盖碗中，缓缓抿了一口道:“这是去岁收的梅花上的雪水，堪堪只得了一翁，前日才叫化开，清冽中仿佛还带着一股子梅香，倒是和这清溪玉芽相配。大师，不妨一尝。”

道衍闻言品了一口:“倒比山泉水更清醇，只这朝堂倾轧倒是和烹茶相类，总是要讲究火候。”

朱棣知是点他，只静静地起身，花窗外是一片临湖的青石台，湖有垂柳，袅袅垂地。看的久了，他的声音仿佛也夹了一层如湖水般的凉意:“昔年，蓝玉曾与太子语‘燕王有大志，其意殆不在外藩乎！’自此，先太子屡屡防范本王，沙场拼杀尚能见到真刀真枪，朝堂倾轧却杀人于无形，大师可知那些年本王的难处？因此，本王一向信奉斩草需除根，必要存燕无玉。”

道衍追随燕王多年，深知他的为人处事，是以并不多言，只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朱棣唇角泛起一丝笑:“大师虽是出家之人，所行之事却常常悖于佛家所规，所学又涉及道学、周易，可见大师虽跳出三界外，却还在五行中。”

道衍闻之，朗声大笑，道:“殿下有大志，贫僧亦有之。果然知我者，燕王也！”

相比于前朝的尔虞我诈，楚楚便犹如生活在山间岁月之中，悠闲安静。

此时她赤足躺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将一双玉足伸进一旁的曲水中，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直抒胸臆，叫人无端开怀起来。

那曲水中有些不知名的小鱼，一寸大小，在脚底游来游去，一时万籁俱寂，不闻人声。

湖中那一片睡莲开得极好，小平独自撑了小舟，沿路摘了许多花苞，又取那湖水里长出来的软径水植，编了巴掌大的花篮，远远地喊:“娘娘快看，好不好看？”

楚楚睁开眼睛，瞧了一眼，起了逗弄之心，往旁边的草丛里捉了一只蚱蜢，招手:“小平，你过来看，我用青草编的，比你如何？”

那蚱蜢倒也配合，一动不动，小平果然凑上前来:“咦，真像呢，娘娘你跟谁学的编草？”

待她凑近，楚楚松开手，那蚱蜢忽地一跳，跳到了小平的发鬓上。

小平唬了一大跳，忙捉下来，气道:“娘娘，你做什么吓唬人，我还以为真的是草编的呢！”

抬头，望见楚楚偏着头盈盈笑着，露出一排细细的贝齿，脸上的表情惬意闲适，一时也有些看呆了，好半天才小声道:“娘娘长得美，笑起来就更美了。”

一忽儿，那绿虫子又飞到了楚楚脚上，小平吓得叫了一声，跳到了一旁。

楚楚咯咯笑了起来，捉住它又放回了草地里，小平吃了一惊，“娘娘，怎么好在外边把脚露出来，叫人看见了怎么得了？”

楚楚见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有些不解:“这里凉快得很，你也脱了鞋袜玩一会儿。”

小平羞红了脸，连连摆手:“这怎么行，娘娘快些穿上。”

两人说话间，院门被人推开，身着靛蓝色祥云纹直䄌的朱棣站在门口，小平忙把楚楚的裙子掀下来盖住，白着脸福身:“爷！”

朱棣慢慢踱步进来，见楚楚罗裙下摆湿了一大片，鞋袜俱都脱了，一双玉足温比玉，腻如膏。他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命小平:“自己去管事处领罚。”

“是，爷！”小平逃也似的跑开了，只余下一脸懵的楚楚，她扶着青石站起来，皱眉看向朱棣:“朱棣，你做什么要罚小平？”

“约束下人无力，你也得罚。”说着打横抱起楚楚，向敞轩走去。

正值晌午，骄阳似火，楚楚本就是畏热之人，这时只穿了素白纱中单，连袖子也特地裁短了三分，叫窗棂间透进来的日光一照，便显出两管牛乳似的臂膀，襟口是一对儿极漂亮的蝴蝶锁骨。这身纱极薄，还隐隐可见轻纱下嫩柳黄流云纹的抹胸，和两团高耸的雪脯。

朱棣的脑子轰的响了一声，只觉体内升起一阵燥热感，直至腹下。

朱棣轻轻抚过，从额间的芙蓉花钿，到饱满水润的朱唇，轻轻去拉她抹胸的系带，那两团软玉便似牛乳一般颤颤巍巍地滑了出来。

忽的胸前一凉，楚楚这才回过神来，见自己衣衫半褪，不知什么时候叫他抱着坐在了书案上，耳边都是朱棣粗粝的喘息声，推开来，问道:“你为何惩罚小平？”

朱棣拥了她在怀里，低头去吻她小巧的耳垂、纤细的脖颈，口中含糊不清:“你也逃不过……”

楚楚只觉得恼怒非常，奋力挣扎着要从书案上下来，朱棣轻轻在她手腕处按了一按，霎时，楚楚只觉得手腕发麻，毫无力气，微微一动便酸疼不已。

这处敞轩内并无床榻，只这长条书案勉强可用。朱棣一把扫落案上的笔墨纸砚，他缓缓分开那双笔直修长的玉腿， 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轻轻抚着她的脸，忽然重重往怀里一带，两人皆是重重地闷哼出声，仿佛极疼一般。

未及楚楚说话，窗外的树丫咿咿呀呀地摇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已是钗横鬓散，仿佛身处疾风骤雨中的一叶扁舟，只顾得无力环住朱棣的脖颈，抿唇忍着，小声道:“别……”却只说这一个字，便音不成音，调不成调。

过得一会儿，她终是忍受不住这样的激烈，伸手去推，只触碰到朱棣大腿处紧实贲发的肌肉，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滑向了不知名的深渊……

忽地，楚楚无力地瘫在朱棣怀里，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朱棣闷哼一声，拥了她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问:“好受些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楚楚这才撑着朱棣的胸膛抬起头来，脸颊螓首皆染上一层胭脂色，眉梢眼角平添了三分媚态，淡淡散着和往日不同的韵味和幽香。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敞轩内十五枝连盏灯燃起，亮如白昼。外间小平一瘸一拐地走来，在门口道“爷，热水和换的衣裳已备好。”

楚楚听得这声音怎么这么清晰，心里正奇怪，转头一看，那敞轩内的门竟然没关，同外面只隔了一扇山水花鸟素绢屏风，远远望去，两人纠缠的身影竟仿佛交叠在那屏风上一般。

楚楚叫哽住，刚刚岂不是都叫小平看了去？忙拾起书案上的外衫披在肩上，嗔道:“你怎么也不关门？”心想朱棣这个人瞧着一本正经，怎地在床帏之事上如此荒唐？

心里想着，面上便也带了出来。朱棣见她粉面生霜，挥挥手打发小平退下。

楚楚此时正准备沐浴，鬓发散开搭在肩上，似绿云逶地一般，正垂头闲闲拨弄五彩丝线璎珞，见他进来，蹙着眉，也不同他说话。

朱棣略一思附，便知是方才床帏之上弄伤了她，关切道:“哪里疼，本王帮你上药？”

不说话

朱棣握拳咳嗽一声，开口道:“肚子可饿了？晚上想吃什么？”

还是不说话

朱棣自问从未在妇人面前做小伏低过，见此也有些恼火，只他多少了解这小女子有些脾气，遂正想再说点别的，却见这小女子忽地站起来，便要掀帘出去。

朱棣忙一把拉住她，低声斥道:“如眉，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妇人服侍夫君，分内之事而已，哪个女眷像你这般时时给夫君脸色瞧？”

楚楚甩开手来，抿着唇定定瞧他:“我并不会服侍人，你找错人了！王爷每每行事只顾自己喜好，从未曾尊重过我，在那，那事上”楚楚又羞又气，似乎声音都气得有些发抖:“不分时间场合，更从未想过我的感受！”

楚楚本是气急了，只眼泪簌簌落下来，气势上就减弱了大半，只叫人觉得美人垂泪，最是堪怜。

朱棣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替她拭泪，幽幽开口:“下次本王注意，别气了。”

楚楚偏过头去不看他，抽抽噎噎地:“你干嘛要罚小平？”

朱棣默默递了绢帕过去，等她擦了擦眼泪，稍微平复些，才道:“妇人双足不可示人，你不懂规矩，小平在府里多年却也没有规劝提醒，本就该受罚。”

楚楚衣襟有些凌乱，方才书案上的幽香渐起，越起红绽樱桃含白雪的销魂来。 朱棣眼微狭，拥了楚楚在怀里:“算我不对。”

楚楚嗔怒:“什么叫算你不对，本就是你不对，以后不许你再罚小平……”

朱棣低头衔住那朱唇，耳边顿时清静起来。二人在净室又不知道耽搁了几时，只余女子呜呜咽咽的声音响起……

一时窗外也忽下起雨来，初时不过淅淅沥沥，渐渐竟成湖边花木葱茏，蓊蓊郁郁，透过蒙蒙雨幕，借着烛光望去，正是丁香花丛吐蕊，骤雨打落一片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