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宫
宫远徵坐在药炉前,烟雾缭绕,药香四溢。面前有两个药罐,片刻后,一个药罐子里的沸腾声逐渐偃旗息鼓。
宫远徵盛出那一小碗药汁,小心翼翼的将它浇在那土壤之上那露出的一点青苗。
他正在培育新的一株出云重莲,须得精心照料。
药汁渗透进土壤,宫远徴的思绪也随着消散的青烟飘散开来。
在角宫的那夜,恍然如一场梦。
醒来之后,叫人流连忘返。但清醒后,却不知如何面对现实的窘境。
门外,侍卫求见。那是他派去专门盯着角宫的人。
绿玉侍抱拳禀告:“徵公子,执刃大人去往角宫了。”
“一个人?”
“不是,还带着金繁。”
“替我看着那一罐药,熬好了送到角宫。”
侍卫还未应答,眨眼间便不见宫远徵身影。
——
角宫
上官浅为公子斟满茶水。
“这几日真是热闹,扎堆往这里跑。”
宫子羽接过茶水,啜饮一口:“我来的可不如远徵弟弟勤。”
上官浅眸光深沉,轻声说道:“也是。执刃大人一心都扑在云为衫姐姐身上,哪里有时间看管别人。”
宫子羽果然变了脸色,急急道:“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上官浅哂笑:“无锋刺客可不像你们宫门都是如此相亲相爱。她是魑,我是魅。在进入宫门之前,我们甚至都没有见过。”
“那……点竹的下落,你有头绪吗?那日我与宫远徵的谈话,想必姑娘一定听的分明。”宫子羽难掩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的神色。
“执刃大人明察秋毫。”
“那姑娘可愿与我合作?我可以助你出宫门,保你性命无忧。”宫子羽肯定地说。
上官浅眼波流转,“我相信执刃大人,但是还不是时候,而且,大人给我的筹码似乎还不够。”
“以你的自由与生命交换,还不够吗?”宫子羽笃定。
“自由与生命?的确,这是我想要的。但是执刃大人似乎也不能给我百分百的保证。再者说,这两样东西,靠我自己,未必不能如愿。”
“但有我助力,想必能减少上官姑娘一番精力。”
“我如今身中剧毒,被困角宫,武功尽失。”
“我会说服月长老帮你。”
“出宫门之后,我要报仇,还需帮手。”
宫子羽指指金繁,努着嘴:“他。”
上官浅与金繁对视一眼,笑着说:“不够。”
金繁表情古怪,抬起下巴看向远处。
“金繁可是红玉侍卫!我又身为执刃,不能随意出宫门。”
看上官浅一脸戏谑的表情,宫子羽十分不解。
“你的意思是……?”
“来了。”
上官浅眼底露出几分狡黠,像极了一只小狐狸。
静下来,便能听出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清脆铃音。果然,不一会儿,大门打开,宫远徴踏步而来。
“这角宫什么时候如此热闹。”他直直走过来,盯着宫子羽。
宫子羽与上官浅眼神交接,两人各有心思。
宫远徵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变换,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敢看上官浅,只好对着宫子羽拉下脸。
“执刃大人看起来清闲得很。”
宫子羽无语道:“我来,是为了与上官姑娘商量一些正事。”
什么意思?他讽刺我?宫远徴不免有些气结。
宫远徴忿忿道:“想来不会是好事。”
上官浅眼见二人就要掐起来,打了个圆场:“执刃大人来,是与我商议让金繁或是由执刃大人亲自教授尚骞武艺。”
宫子羽答道:“不错。”
宫远徵坐到上官浅身旁,上官浅始终不曾看他。
“尚骞是我的侄子,自然有我传授武艺。执刃大人从前只会打牌、游戏、逛花楼,现在似乎也并没有精于武学之道,怕是教不好孩子。执刃大人若是有心,不如与长老院提议,将角宫的孩子还给角宫。”
宫子羽腹诽:又不是你儿子。面上却含笑:“自然。远徴弟弟也通过了三域试炼,不知武功精进了多少呢?”
二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相让。
上官浅看着宫子羽:“不如与执刃大人或是金繁,切磋一番?”
宫远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一起来。”
宫子羽与金繁交换了个眼神。
宫子羽小声的“切”了一声,“来就来。”
上官浅终于分给宫远徵一个眼神,“徵公子意下如何?”
宫远徵对上那眼神,忍住越靠越近的冲动,却不敢看太久,轻声说道:“我一定会赢。”
——
庭院很大,三人分立三方,隔着一段距离。
宫子羽负手而立,金繁利剑随时准备出鞘,而宫远徵戴上手套,蓄势以待。
上官浅一声“开始”,三人旋即缠斗在了一起。
上官浅观察着三人的招式动作,心中慢慢梳理着局势。
金繁与宫子羽一开始还是分营战斗,随着宫远徵阵阵紧逼,不得已两人联起手来。
一招一式,虽是师出同门,却各有风格。
宫子羽的速度已经够快,而宫远徵身形竟然更加诡谲。
白刃纷飞,刀光剑影。
宫远徵在转瞬间切换了兵器,一手短刀,一手弯刃,近身缠斗之中,风格狠厉,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在二人忙于回应之时,又立即退远,腾空而起,劈出一掌,掌风强劲的令四周树叶都在震颤,尘土飞起。金繁勉强以剑抵挡,依旧被逼的退了几步,勉强站住。
宫子羽没有想到,经过三域试炼,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进了那么多!若宫二还在,恐怕已经能与宫二一较高下。但是,他这个执刃的实力如今也不能叫人轻敌。
气沉丹田,宫子羽也以掌风回应,霎时间,两股强劲的气流对冲。发丝、衣袍都随着辗转的风在抖动,树叶、落花在风中跳跃、起舞。
突然,一股气流不受控制,喷薄而去,竟然劈向了远处的茶桌。
宫远徴心惊:上官浅!
强劲的气流从上官浅面前拂过。
风止,叶落,一切动作都安静下来。
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上官浅想饮一杯清茶,却愣住了。
那茶碗早已经碎裂,分崩离析,锋利的碎片划伤了的上官浅的手指。
再看,沉重方正的茶桌也裂开了一道长长的沟壑。
宫远徴满目担忧一点都藏不住,立马上前矮下身,单膝跪在一旁,轻轻捏住上官浅划伤的手指,从怀中掏出药瓶,小心翼翼的洒下药粉。
上官浅看向远处那两人
金繁撇过头去,尴尬的咳嗽两声。
宫子羽却与上官浅对上了眼神。宫子羽看着宫远徴的动作,脸色并不好看。
上官浅露出一抹笑意,眉头轻佻,仿佛是势在必得的挑衅。
宫子羽明白了,原来她说的帮手,是宫远徵。
执刃出行不便,金繁恐不能完全得她信任,如今宫远徵通过三域试炼,武功不凡,更可随意进出宫门。
宫二不在,对她来说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上官姑娘果真聪慧,但也太过清醒。宫子羽总有些不好的感觉,他有些担心宫远徴了。
有些东西,一旦参杂了别的什么,即使再有价值,也许也会叫人觉得没有原先那么纯粹。
上官浅抽开手,起身。宫远徵的手还顿在空中,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不想叫人察觉异样,他很快也随之起身。
“看来胜负难分,几位不分上下。”上官浅走到宫子羽身侧,又靠近几分,勾起嘴角,“如何?”
这个帮手,如何?
宫子羽瞅了眼宫远徵,尴尬的笑道:“是。远徵弟弟武学造诣更高了。”
宫远徵看着那二人,眉头皱的更深了,却不好发作。
上官浅退几分,行礼:“执刃大人,你我的约定来日兑现。我还得好好调养身体,等时候到了,我再带一壶好酒,与大人……聊聊故人。”
宫子羽看着宫远徵阴沉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嫉妒的气息,忍不住想:恐怕这时候就快到了。
“有劳上官姑娘,告辞。”行礼拜别,宫子羽利落的带着金繁溜了。
侍女就在这时,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近前来。
“浅夫人,这是徴宫命人送来的药。”
上官浅回头看向宫远徵,宫远徵阴狠的眼神一瞬由阴转晴。
“我……”
上官浅淡淡看他一眼,宫远徵的心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宫远徴从侍女手中接过端盘,命侍女退下。
“这茶桌坏了,外面也起风了。进去坐吧,”
上官浅脚步轻盈,宫远徵却觉得一步一步都十分艰难。
有些错误,一定要被修正吗?不,为什么一定是错误呢?
——
宫远徴放下药,看着上官浅,颇有些坐立难安。
上官浅看着药碗,问道:“来找我做什么?”
“我……送药。”
“那公子来的可真早。”
宫远徴一时无语。
手上微笑的伤口已经结痂,上官浅忍不住摩挲,漫不经心的说:“刚才,你很关心我?”
宫远徴肯定的答:“是。”
“为什么?”上官浅直直的看着他,温柔眼神里带有一丝审视意味。
宫远徴局促的说道:“我那晚跟你说过,我……我想替哥哥守着你。”
上官浅瞬间起身,背对着他,叫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替角公子守着我?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连女人,都要一起分享吗?”
“不!不是的。”宫远徴想,她一定是满眼讽刺或是鄙夷。
上官浅叹了口气,回身走到宫远徴面前。
“远徵,我希望你认清自己的内心。不是为任何人,而是你自己。如果是为了你哥哥如何,那我不需要。况且……你说的守着我,恐怕也越界了。”
宫远徵脸色微白,低下头不敢看她,解释道:“不是,不是替我哥,而是我跟哥一样,都对你……”
“什么?”
“你如此擅长揣度人心。我不信你察觉不到,我……我喜欢你。”宫远徴说完,攥紧了拳。
上官浅嘴角扬起,“我知道了徵公子。”
宫远徴猛然抬头,瞥见那一抹笑意,有些不可思议,“那你……”
心中好像有一簇烟花,引线早已暴露,只等有人点燃。
上官浅却转移了话题,“我比你大,你却总是在我面前没大没小。不如,你先想好怎么称呼我。”
“上官……小姐?”宫远徴有些忐忑。
“生分。”
“上官浅。”
“疏离。”
……
“姐姐。”
上官浅笑意更浓,“你不如叫嫂嫂?”
宫远徵却立马脸色一白。
上官浅也意识到不妥,开口道:“不逗你了。陪我去院子里浇花吧。”
“好。”
宫远徴攥着圈还不放松,一脸期待又紧张的神色。
“你还没有……回答我。”
上官浅缓缓俯下身,越来越近,宫远徴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但想象中的却没有来。
鼻尖凑的已经够近,彼此的呼吸仿佛已经交融,眼神相接,俱是羞涩的情意。
上官浅伸出手,握住了那紧攥的拳,轻轻摩挲两下,拳头就听话的展开了。
上官浅将手指填满那双手的指缝,紧密相连。
“走吧。”
于是引线被点燃了。
——
微风吹起一缕发梢,上官浅习惯性的想要缕到耳后。
宫远徵却先一步抬手,轻轻将那缕头发挽到一边。
这样亲密的动作,两人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但更亲密的早也做了,有什么别扭的?
四处无人,宫远徵犹豫间又靠近了上官浅几分,整个人简直要贴上去。
“我最近在试各种各样的药,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调试好内力,武功也会回来的。”
上官浅看着他浇花的动作,不经意地问:“不怕我潜逃?”
宫远徴停下动作,神情认真:“现在我们能够彼此相依,这不好吗?哥不在,我也是你的依靠。难道你还想离开宫门?离开我吗?姐姐?”
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语气哀求,但分明不容许拒绝。
看到宫远徴此刻的眼睛,谁也不忍心拒绝,上官浅想。
一颗正在成长的参天大树,靠一下似乎也不错。但有些路,始终得自己走。
上官浅笑说:“我现在不是陪着你吗?不对……我一个囚徒,是你陪着我,”
宫远徴放下心来,安慰道:“你放心。时间一长,长老院便不会再限制你的出入。如今角宫的黄玉侍卫也被撤走了,你若觉得闷,我常来陪你。”
上官浅调侃:“你来的够勤了。再来,这下人又该非议了。”
宫远徴满不在乎:“谁敢乱说,我毒哑他。而且……他们怀疑的没错,就是难听了些。”
“有时候,语言也能杀死一个人。”
“你说的对。我还是将他们都毒哑好。”
“悠悠众口,怕是你毒不过来。”
宫远徴:那可不一定。
上官浅低声说道:“若是让长老院知道……”两人的手慢慢松开。
宫远徴看着上官浅担忧的神色,抿了抿唇,再三纠结,还是选择轻轻抱住了她。
见她没有推拒,心下更是忍不住雀跃:“我会保护你。”
上官浅有些怔愣,不知所措。
宫远徴没有抱太久,退开后,又轻轻牵住上官浅的手。
“送来的药你还没喝,进去喝药吧。我……我喂你。”
上官浅轻扬下巴:“把我当小孩子?”
宫远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轻摇,“走吧。”
是在撒娇吗?是吧。
上官浅无奈的笑,却是一脸宠溺。
孩子,该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