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还珠
17 关于维庸
Mais où sont les neiges d’antan?
—弗朗索瓦.维庸
夏沐风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十点,他十分高兴地说:“好啦,那个谎话连篇的人终于诚实守信,可以放心使用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把他扯进来呢。”我说:“毕竟你以前很少和委托人一起行动,只是把他们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以守代攻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但很少有这次这样的局面,除了凶手之外的所有人都是我们的朋友。这时候就应当采取激进一些的方式……”
“激进?你的计划里不是只有诱敌深入这一步吗?”吴秧有些奇怪:“这种挖坑又放饵的办法实在称不上激进啊……”
“激进的肯定不是我,本人一直是行动上的右派,但有一个人绝对是赫尔墨斯的宠儿。”夏沐风走到窗边,意味深长地说:“Mais où sont les neiges d’antan?”
“你的意思是……沈凌秋?”我恍然大悟:“的确,他那样的人不可能安安静静的在一个地方呆着。”
“而且他的症状,也不像完全不能动,他是不会乖乖喝毒药的,如果他喝了,有些人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夏沐风缓缓地转着圈:“等着瞧吧,像他这样一个马洛式的人物,一定乐于成人之美,然后把他贪婪邪恶的父亲好好揍上一顿。”
“这样看来,小沈留下的破绽非常多,最致命的一处是,一个久坐的人,坐姿和体态几乎完全正常,这完全不合理啊,久坐的人,身体往某一侧倾斜是常事,脊柱侧弯的风险极高,就算真的出现了这类情况也是相当正常的。”吴秧说:“这两种正常情况都没有在小沈身上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其实早就能站起来了,或者在装病。”
“但这是充分不必要条件吧?不能直接否定一个人没有残疾,肯定还是有不少残疾人很注意这些问题的。”我反驳道。
“的确,很多专业知识只能通过现象归纳特征,并不能作为判断事实的依据。”夏沐风笑着说:“这也是学生的通病,他们更喜欢通过由果溯因来证明自己掌握了很多知识,完全不在乎借助这些知识做出的判断是否准确无误,把证明和判断互相混淆,这是他们常犯的错误。但我之前说过,在医学上,一昧的由果溯因非常危险。”
“这样啊,那是不是有什么直接证据表明他已经恢复了,但还在装病?”
“当然有了,不管沈凌秋是真病还是装病,在有人看到的地方,他都必须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坐在轮椅上。”夏沐风继续说:“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坐在轮椅上,饮食习惯正常的成年男性不可能身形消瘦,久坐的男性腹部更容易堆积脂肪,沈凌秋的腹部却看不出什么异常,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也不可能有什么毒药在不杀人的前提下阻碍脂肪的堆积过程吧?”吴秧想了想:“按照是药三分毒的老话,减肥药倒是符合以上所有需求,不过,有哪个男孩子会想着主动减肥啊?”
“那么,事实就是,小沈在装病?实际上早就恢复了?”
“从结果上讲自然如此,但过程呢?”夏沐风问道:“如果沈凌秋早就好了,是在装病,为什么作为姐姐的沈绛珠,作为叔叔的委托人,作为长辈兼朋友的门卫,他去世的祖父,这一大堆人郁认为他生病了?这些人不可能都是他的共犯吧?沈绛珠还花了很多心思满足他的需求,如果知道他是装的,完全没必要费这么大力气。”
“而且,要在那种有些年头的房子里搞改建,沈绛珠她爸绝对是知道的,如果他是共犯,也用不着搞这一出。”
“确实如此,没有人能骗过所有亲人,那就说明,在所有人看来,沈凌秋确实生病了,但在人群的视线之外,他又可以缓慢恢复至正常状态,并且要排除装病的可能性……”
答案很简单,一个人确实生病了,但是可以缓慢恢复,一段时间后又生病了,唯一的变量就是“生病”,这个变量是可以控制的。
所有可控的变量都是人为制造的,而所有事情中,唯一可能被沈凌秋完全控制的变量是“吃不吃药”。他知道升陷汤有剧毒,也清楚父母之中,有人想杀他,唯一的希望在于,控制摄入毒药的频率和剂量,让他在人前病恹恹,人后又能慢慢恢复正常。毕竟病人不按时按量吃药是很平常的,也不会有人苛责他们,更不用说家里人了。
沈凌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一会儿吃药,一会儿不吃药,才把状态控制在新陈代谢能够解决的范围内,虽然表面上起起伏伏,看着十分凶险,但伤及根本的情况却很少。
我和吴秧讨论过体检报告上的一些数据,她认为,只要沈凌秋体内的升麻碱代谢完成,他就会慢慢恢复过来。失去行动能力只是暂时的,只要他的生命活动仍在继续,不再摄入毒素,彻底复原是很容易的。
“他平时在父母家很少吃药,在去沈绛珠家之前的一段时间集中摄入毒药,给其他人释放他患了重病的信号,由此推动沈绛珠的失踪,这样的话,总会有人查到他父母头上的。”我回答。
“但这末免也太冒险了吧?他要独自承受视力下降,畏光,神经炎和各类大小不一的病症,还得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吴秧的眼神飘忽不定:“自己给自己行刑,光是想想就好吓人啊,而且还要面对心理上的困境……”
“在人类的诸多情感当中,只有勇气的诞生不需要理由,巨大的勇气会转化为巨大的毅力,生了病的狮子依旧是狮子,可不是一两只蚂蝗能杀死的。”夏沐风眨眨眼:“我带出来的学生,哪个我都不担心。”
“敢情我费了好大劲想出来的东西,都是你们两个坐忘道用心素搞出来的?”我多少有点恼怒,感觉自己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笨蛋。
“现实世界可没有心素,只有死了的骰子和活着的红中。这样吧,我再给你讲讲。”夏沐风想了一下:“这件案子,按我的视角来看,并不复杂。”
“首先,就算我没有遇到那个委托人,而是单纯调查报纸上的失踪案件,我也会做出那样的判断。”
“我们前往沈绛珠住处的途中,你还抱怨过,她住的那栋楼很老旧,实际上的住处又很高,还没有电梯,顺带说说,如果那栋楼再修高一层,就有电梯可用了。”
“现在看来,这样一栋楼房,一定是很不适宜年轻人居住的,本次案件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沈绛珠这种年轻人要住在这样一栋暮气沉沉的楼房里?按她展现出来的家境和名气,明显能够找到更好的住处,如果仅仅是为了通勤方便而屈尊住在这里,说服力也大低了,一位年轻富有的小姐,不会养成过分节约的习惯,她都没穷过。”
“按照男女之间不同的天性,如果男人和女人同样富有,在财力上势均力敌,男人会买名烟名酒,豪车美女……至于女人,二位觉得,如果你们突然发了一笔横财,会买些什么?”
“好看的东西吧,比如各种没什么用的收藏品,我觉得男人做事的目的性比女人强得多。”我回答:“就像你可能在一开始就知道了一切,我却还在研究凶手的尸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逻辑严密,论证清晰,非常好。”侦探先生在宽大的椅子里起起伏伏,像是在笑:“正如你分析的那样,表面上看,男人注重实际,女人耽于想象,但只要仔细分析,就能找到问题,看似注重实际的人野心最大,反倒是耽于想象的人最可靠。否则,就不会有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了。”
“当然了,在封建社会,这种社会分工更多代表了统治阶级对女性的压迫,但现在不能这样看了,我们的立场必须保持平衡。”
“这种分工很符合天性啊,弱者更适合细致的工作,但隐患是,如果强势的一方利用这套体系压制弱者怎么办?”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如果弱者有被害妄想症,向强者挥刀怎么办?强者的强大是天生的,绝大多数情况下,强大是无罪的。”夏沐风叹了口气:“群众里头还是坏人多呀。”
“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一个天性重视情绪价值和生活品质的人,在有能力更换更好住处的情况下却没有这样做,一定有很多理由让她不能这样做。”
“的确如此,我当时推测,这里对沈绛珠一定有特殊意义。所以她才不愿意搬走。”
“如果再往下推,你就能感觉到特殊意义的假设非常单薄,很容易驳倒,然后就到了限定大前提的经典环节:既然想搬随时都能搬,那符合逻辑的假设就只有不能搬了。”
“基于这个最符合事实的假设,我们的思路终于回到了有迹可循的物质层面,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沈绛珠一定不能离开那栋旧楼的客观原因是什么?”
“很简单,她不是独居,众所周知,一个人想搬家换住址很简单,两个人搬家就有些难度了。”
“但一般来说,两个同居的人想要搬家虽然比独自迁居难,也不至于完全没法搬。”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第二个人身上,他就是沈绛珠不搬家的客观理由。”
“我们事先排除了两人同居的可能性,那这第二个人就是她的朋友了,为了一个朋友一直不搬家,也是很反常的。”
“那就把疑点翻过来,这个人本身就是反常的,并且和沈绛珠关系很好。沈绛珠为了照顾他情愿放弃搬家……如果是正常的朋友,就算再怎么喜欢,关心,爱护他,甚至一有空闲就想把人家拉出来玩,也不至于不能搬家吧?”
“只有一种解释,沈绛珠不想离那个人太远,所以固定了住址。住址就像山,朋友就是那个人,依据穆罕默德对山的论述,人是可以追山的,除非那个人不能走动。”
“这下,问题就解决了,沈绛珠有一个残疾的朋友或者亲戚,时常去拜访她,她一直不搬家的原因就是不愿意离朋友太远,这样两个人都不方便。”
“虽然那种老旧楼房对残疾人不太友好,但沈小姐是好人啊。”夏沐风笑了笑:“面对一些无法改变的事,耐心和爱心才是真正的良药。”
“这就是我最开始的推理,实际上和事实相差并不远,但没有调查现场的话,还是不太保险的。我也考虑过沈绛珠生病搬不了家的可能性,这两种可能性在当时是等概率的,但它们都能驳倒独居的信息。”
“当然,另一种可能是,因为疫情不能搬家,但疫情期间,并不是每天都在封闭管理,情势宽松的时候很多,无论想搬家还是租房,都是很容易的。”
“归纳了所有可能性之后,一个更合理的可能性就诞生了,沈绛珠不搬家的原因有以下几种:第一,房子是去世长辈留下的遗产,对她有特殊意义,这是心理层面的因素。”
“第二,房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沈绛珠一直留在那里不愿离开,估计也是隐藏宝物之类的东西吧。这个原因较为客观,而且很符合社会学中对于原生阶级的定义,去世商人的旧宅当中可能有宝藏,这种逻辑无论怎样都挑不出毛病。”
“第三,如前所述,她为了方便有残疾的朋友,一直住在那里。但我当时并不完全明白,她可以搬到更近,更好,有电梯的地方,这样对残疾人会更好,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第四,最不可抗的因素,就是生病,人一旦得了病,就什么也做不好了。”
“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这四种原因只有前三种勉强靠谱,第四种就纯属恶意揣测了。”
“接下来,我要考虑的就是为各种可能性找证据,想要证明她有病,就要找药,证明她家里有宝藏,就要找到与之相关的证据,信件,财宝,什么都好。”
“太厉害了,光是看见一片老旧楼房就能想到这么多……”吴秧眼睛都看直了:“那个那个,如果你死了,能不能捐献一下遗体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像忘了不得损坏大体老师这一条啊。”夏沐风放声大笑,还好这次没有咳嗽。
我给他倒了杯水,问他:“所以,你一开始就……”
“是啊,找到反常之处很容易,只需要用一点社会学知识就行了,一个人的衣食住行大体上符合这个人的收入水平,如果你看到的事实不符合这条原则,那一定是有问题或原因的。”侦探先生喝了一口水:“找到这些原因的方法,也和匹配有关系,但凡有不合常理的地方,都要一直想下去,所有的假设都应该以合理为标准,它们单拎出来看,说服力都不强,但如果把它们全叠起来呢?”
“我明白了,只要合理的假设足够多,是可以在调查开始之前找到真相的。”我说。
“你对调查的理解还不够,所谓调查,并不是非要去别人家里大张旗鼓地翻箱倒柜,也不是一天询问七八个证人,它是一个制造预期的过程。”夏沐风解释道:“理解你面对的事情,找到问题,分清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列出并研究合理的可能性,这样才不会被干扰。没有证据就去找,找完了就想,想到所有证人都愿意讲实话,想到每个人的每一个疑问都被解决为止。”
“很多据和证词都是双向性的,只有你的逻辑才能帮你找到真相,在证据不脱离预判的同时,你也要保证所有的判断都有证据,就像我举的例子那样。”
的确,夏沐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弱点,我太痴迷于判断“真假”,忘记了建立自己的“判断”,如果我对整件事情的判断趋于正确,那孰真孰假,一看便知。没有必要在小问题上纠缠过久,作茧自缚的后果就是误入歧途啊……
“看来你想明白了,真聪明,如果条件允许,一定要把研判事件放在搜查证据之前,那才是最重要的工作。”夏沐风满意地望着我:“还有一个例子,判断屋内有两个人,除了两间卧室都有生活痕迹,只有一间屋子放了戏剧相关的书这种铁证,还有一种思路,论证屋子里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红酒洒落,地毯被翻动过,画框被撞歪了,有的还掉了漆。垃圾桶里和地毯下面都有碎瓷片,是坐在餐桌上摔的,有一块滑到了毯子下面,这就说明翻地毯发生在摔盘子之前。”
“顺着红酒洒落的路径,你打开了书房门,在书房里找到了一个干净的空酒杯,洗得很干净,连葡萄渣滓都没有。”
“你还找到了沈绛珠留给朋友的字条,纸条的边缘有水渍,书房的采光和书桌的形制都很奇怪。”
“你在抽屉里找到了画和三溴片,我们结合种种线索判断沈绛珠得了双相障碍。另一点是,红酒洒落和瓷盘破碎发生在紧接着的两天里,沈绛珠的卧室床上也有红酒的气味和痕迹。”
“通过这些线索,很容易就能得出,红酒洒落发生在某天睌上,瓷盘破碎,洗杯子,留纸条发生在同一天早上。”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已经洗净的酒杯怎么会在纸条边缘留下水渍呢?这种情况下,杯壁残留的水汽还不能够产生连续的水渍,也不可能是沈绛珠手上沾了水,且不说清洗杯子多半不需要用手,就算她的手真沾了水,水渍也不可能出现在那个位置。”
“有道理,如果在写信之前沾了水,水渍会出现在上边,中间,下半部分,就是不可能出现在下边啊。”
“如果她把纸转了一圈呢?原来的上边缘就变成下边缘了呀。”吴秧提出了一个假设。
“聪明,写到推理小说里应该很好玩,但是,如果她要这样做,就要倒着写字了,这是很难办到的。而且,留给朋友的信有必要特意倒过来吗?再有,旋转纸张的常用方法有三个,找对角线,找中间点,推四次底边。这三种方法里,第二种最符合你的假设,但这种方法会留下明显的指痕,我们并没有找到类似的痕迹。”夏沐风笑了笑:“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纸的上下两边都会有水渍,水是会流动的。”
“唔,又是由果溯因害的,平时的我不会犯常识性错误。”吴秧信誓旦旦地说。
“年轻的好处有很多,坏处却只有一个,年轻人看得不够远,不过看得太远也不好。”夏沐风把手边的水喝完,继续说:“通过信和上的水渍就能看出,屋子里不止有一个人,因为那个书桌连放手的地方都不好找,也没有与之匹配的椅子,沈绛珠没办法在纸条边缘弄上水渍,必须要坐下来碰倒水杯才行,但没有椅子。”
“她写好了信,洗了杯子,给第二个人倒了一小杯水,然后离开了,什么人能在没有椅子的桌子前坐下呢?这个人本来就坐在椅子上,并且椅子还能动,能动的椅子是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知道这里有一个坐轮椅的人之后,问题又来了,轮椅有可能应付那种密度的楼梯吗?明是是不行的,所以必须有两个人从旁协助。”
“如果酒杯是第二个人用的,那沈绛珠酗酒的推论就站不住脚了,因为红酒和水都是手抖泼出去的,水比酒要少得多,所以痕迹并不长,只形成了一小块水渍,这两件事高度相似,可以判定为同一人所为。”
“另外,如果按照你一开始的推理,一个人端着酒杯狂奔,杯中的酒因此漾洒而出,那留下的痕迹势必有所分散,呈点状或近似点状,而非单纯的直线形,地毯上有酒渍也是因为它比地板厚,堆积的液体比别处多,所以才会形成颜色更深的斑块。”
“另一个证据是,沈绛珠没有换鞋,只是把外套脱下来了,说明她没有踩到红酒,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想要不踩到酒,双腿就要分开一些,正常情况下是做不到的,要推一个足够大的东西,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因为这东西挡了脚,不好走路,自然会改变行走方式,那个大东西是什么呢?对了,轮椅嘛。”
“原来有这么多地方可以互相证明啊,我的疏忽太多了。”我不大高兴:“明明你解释起来很简单,轮到我实操的时候就错漏百出了,好打击自信心啊……”
“嗯,我知道你犯的所有错误,后来遇到相同情况,我都直接把所有真相告诉你了呀。”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李春生那个案子,我一开始就提醒你凶手有两个,因为尸体在活着的时候就被动过了,他的手还骨折了,这就说明凶手是在匆忙中把被害人拉到背后的,被害者的手就是这样骨折的。”
“另一个旁证是,我们找到了凶手丢在现场的见血封喉,那东西很小,毒汁又被放完了,完全可以装在口袋里带走,凶手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注意到了吗?沈绛珠有条件搬家而没有搬,凶手有条件取走凶器而没有拿,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是一样的,解决的方法也应该是一样的。”
“凶手有必然不做的理由,一个人完全可以做,两个人就不一定能做了。”听了他细致的分析之后,我很快反应过来:“有另外的人盯上他了,他想先保命,再逃命。街面上是没人的,所以凶手要躲的那个人在高处,高处有什么威胁呢?除非那个人有枪,凶手又是怎么知道他有枪的?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原本是同伙,那个枪手反水了。”
“枪械一定是合法的,但子弹就不一定了,这就是第一个案件的全部真相。”
“恭喜你,完全靠自己想明白了。”我的朋友鼓起掌来:“接下来,再看看第三件案子,那个园丁是怎么死的?”
“毒死的,我们在他的手里发现了见血封喉毒刺,在颈部找到了伤口,他被凶手面对面用毒刺刺中了颈部,然后又自己把刺拔了出来。”
“没错,还记得我给你的提示吗?我们找到了气步枪用的子弹,在墙上发现了火药残留,吴秧听到了蝉鸣和犬吠声。我提示你,这两种声音可能是枪声和吹哨声,古怪的犬吠声可能是声音重叠导致的。”
“有一件事是能确定的,口哨声一定在枪声之前,吴小姐只听见了重叠部分和后来的口哨声。”
“那他脑袋上的弹孔又怎么解释呢?无论是站着还是倒下,都可以造成那种弹孔,证明他死于中毒的证据链比死于枪杀的那个孤证更可信,依据孤证不立的原则,应当判定他死于毒杀。”
“总而言之,你犯的所有错误都源于缺乏知识,如果你知道见血封喉的毒理特性,就能知道杀死凶手的那根毒刺并不普通,明显不是从植物园偷的。如果你研究过水渍和尸体的形态,就不会产生误判和误解了。”夏沐风语气揶揄:“缺乏知识很好解决,但想要在这种状态下解决问题,就需要不断的提示了。我在这上面费了不少心思,你虽然懂得不多,但都听进去了,我很开心。”
“你还好意思说,故意摸鱼划水是吧?”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编出一个能帮你找到真相的伪解答比推理难多了。”夏沐风一脸无辜:“我是真没敢歇啊,万一你又不识数怎么办?把二看成一,把四看成三,很败坏作家形象啊。”
“呃……这算是对推理小说家的刻板印象吧?我们平时写个小说都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实在和聪明沾不上边。”
“从现实层面看,作家们确实谈不上聪明。但这些人的可贵之处是,愿意花费无数时间创造一个自己满意的故事,就算读者不喜欢也没关系,他们是每天都在工作的圣诞老人,总会在某个时候向某个幸运儿送出一份礼物,哪怕自己早就去世了,只要作品还能被人看见,他就还存在,正所谓人生朝露,芝术千秋。”我的朋友无比满足:“当一个人下定决心成为作家的时候,他就是最伟大的人,只是这种决心怎样才能毫不动摇呢?我希望你能找到答案。”
“一个人容易放弃,两个人就难了,他们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朋友,那些标榜自己愤世嫉俗的人,基本上都是蠢货。”
“哦?攻击性很强的答案,相当完美。”夏沐风终于满意了:“你终于成长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当个作家,再厉害的侦探都写不出好作文。”
“真的吗?”吴秧很好奇:“但是你懂得那么多,应该不至于写不出好作文吧?”
“真的,我们的头脑早就被现实弄坏了,怎么能搞好创作呢?”夏沐风眼神游离,似乎想起了不好的事。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搞清楚了全部问题,没有疑惑了。”我向他道了谢:“辛苦你了,耐着性子陪我玩了那么久。”
“没什么,按照你一直以来有闻必录的习惯,我再努努力,你的稿费就能赚到下辈子了,我挺喜欢看朋友赚钱的。”(虽然下辈子赚的钱都会被出版社吞掉)
“你今天晚上还要睡觉吗?”
“恐怕不行,我有些事情要办。”他果然拒绝了。
我把所有熬夜会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嘱咐夏沐风千万别着凉,千万要记得休息之后,原本想直接睡觉,却被他叫住了:“等一等,你这几天忘记吃药了吧?”
“坏了,我马上就去吃药,马上就去,马上就去……”我做贼心虚地跑去吃药,幸好吃完之后夏沐风放过了我,没有任何批评,可喜可贺,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