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还珠
18 蜘蛛归巢
然诸众生获脱罪报,未久之间,又堕恶道。世尊,是地藏菩萨既有如是不可思议神力,云何众生而不依止善道,永取解脱?
佛告阎罗天子:南阎浮提众生,其性刚强,难调难伏……自是阎浮提众生结恶习重,旋出旋入,劳斯菩萨久经劫数而作度脱。
是南阎浮提众生,志性无定,习恶者多。纵发善心,须臾即退。若遇恶缘,念念增长……
—《地藏经.八.阎罗王众赞叹》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昨夜吃下的药物带来了久违的清醒,幻听的错觉正在慢慢消失。这世上和玄学沾边的一切,一半源于缺乏知识,另一半嘛,恐怕全是不按时吃药导致的。
夏沐风端坐在客厅里,用毯子盖着腿,面前的墙上挂着城区地图。他在地图上画了几个红圈,都是和本次案件相关的地点,他还规划出了几条最短路径,从沈绛珠家出发,到沈凌秋家,再到那个可疑的诊所,然后返程回来,找剧院的负责人胥小姐聊聊天(这一步可有可无,不排除夏沐风想找人玩聊天游戏的可能性)。
“早上好,昨天也做梦了吗?”我揉了揉他的肩膀,趁机搓了搓夏沐风软乎乎的脸,要是再胖点就更好了。
“梦?没有,睡得太好果然会影响工作,图还没画完呢。”他本想摇头,瞟了一眼之后又不动了:“摸吧摸吧,随便你。”
“脸还是很冰,怎么回事啊……”
”气虚是这样的,几副升陷汤下去就好了。”夏沐风和升陷汤过不去了。
“真的只是气虚吗?”
“怎么说呢……这个解释比我是夜王靠谱。”
“又来了,冷笑话高手……”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沈绛珠的祖父给孙辈留下遗产的事情不假,从动机和身份来说都很合理,但他临终前都待在长子家,沈凌秋失去行动能力一个月后,他就去世了。
暂且不讨论一个快死的人能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写下一封怪异的委托信,(因为也有可能是留信之后病情恶化去世的,许多有慢性病的老年人都是逞强外出后去世的)整封信最怪异的地方是“我衷心希望他们都还在世,如果你是顺着他们的尸体一路找到这里的,那想找到凶手也很容易。”
如果写这段话的人是沈绛珠的祖父,那他写下这些话的时候,两位死者都还在世,年纪也并不大,莫德麟现才也才五十六七岁。一个老年人,就算在临终时有事放不下,想要托付给曾经的下属和晚辈,也不会写“衷心希望他们都还在世”,这种祝福常用于同辈人,用在睌辈身上就极为反常,近乎咒人短寿了,老年人肯定不会这么做。谁都知道,五六十岁距离正常死亡还有十多二十年,一定没有如此祝愿的必要性。
所以,这句话是后来的人加上去的,不可能是两位死者,他们死于突然袭击,不可能提前预知到自己的死亡并写在信上。
另一方面,这个写信人明显很担心李春生和杜仲会死,对于凶手的身份也有所猜测,还提示说顺着尸体找到藏宝地点就能找到凶手。但……如果?是不是说明,这个人在添加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确定那两个人会不会死,而只是怀疑他们会被杀?
一切怀疑的产生都需要某种载体,他或许是看见了“次子开始食子”,“遗产留给孙辈,儿子们不需要”之后产生了一些联想,觉得这位次子很有威胁,会对信上提到的所有人不利。
只是……仅仅读了一封信就觉得信上写的坏人真的会干出杀人的坏事,会不会有点过于极端了?
结合所有的信息,推测出他的身份并不困难,回忆一下,我们这些人里,谁说过奇怪的话,谁对那个地方熟悉得不像第一次来?谁有模仿他人笔迹,添在旧信上不被人发现的能力?谁的思维最极端?
答案只有一个,他就是夏沐风。证据有三:他知道怎么打开地毯下的盒子,他瞬间就破解了复杂的十二位密码,他仅仅凭借一段模棱两可的证词就判断出证词的主人没有嫌疑,如果没有其它直接证据,这种完全依靠心理分析和表情神态下判断的方式非常武断,也是由果溯因的一种。按夏沐风对这类问题的态度,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相信他。
至于奇怪的话,现在看看,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就知晓所有事情的夏沐风怎么会可怜兮兮地等我回来,又很失落地向我抱怨身体上的病痛,甚至强烈要求我留下来帮他,或许只是为了让我多陪陪他吧,这一切都无从推测,没办法由果溯因了。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我这样对他说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你命令我离开。”
“一般来说,我很不建议你贸然立下太过漫长的誓言,但是……”夏沐风的声音非常平淡:“我的童年生活相当糟糕,但那个时候,总归还是有不少快乐时光的,直到父母去世,爷爷奶奶逐渐无法照顾我,我又被卷入了朋友失踪的案件,硬生生开启了侦探生涯,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很难快乐起来了。”
“我当然拥有令人艳羡的知识储备和出众的智力,这是过往苦难带给我的报酬,但是我不开心,推理出真相,抓住凶手,和他们打一架……这些都不能让我开心,偶然的斗争固然会激起极大的热情,可是如果这样的工作看不见尽头呢?”
“客观上,我很热爱这种工作,但它本身斗来斗去的性质实在不好玩,会剥离原有的人性。从而更不招人喜欢,哪怕你做了再多的好事,救了再多的人,也不会有人喜欢你,至少不会有人全身心地喜欢你。”
“大家都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长着机器脑袋,那怎么可能呢?我们也是人啊,凭什么没人喜欢我们的一切,而只是盯着我们的脑袋看来看去?难道除了头脑,我们真的就成了异类中的异类,怪物中的怪物?”
“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不过也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但一个人对某件事的强烈认同,真的能对抗所有人的邪念吗?”
“正因如此,我很珍惜和每个人相处的机会,只要他们对我有一点点善意,那都是救命的良药。很多时候,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善良,这倒是一件好事。”
“所以,如果没有和外部世界建立联系,人类都会选择毁灭,要么毁灭自己,要么毁灭他人。多交点朋友,多出去走走,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但我不一定能动,就只能麻烦你陪我啦。”
“话又说回来了,我在那里留下的破绽太过明显,一点儿都不像试题,反而像是给小孩子留下的糖。”夏沐风笑了笑:“这件事情不能告诉吴秧哦,我还要维持一下可怜侦探的形象,力量源于克制。”
“我答应你,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所有事情,是不是在李春生死后,你就开始计划了?”
“没错,那件事之后,所有事情就连起来了,我也知道,这时候没办法救回园丁了,倒是莫德麟的反水让我开心了一些,多少能救回一个人,也算是一种安慰,还能再考考你们,这就更愉快了。”
“考试满分有什么奖励吗?”
“我学了不少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你想学什么?”
“都有哪些呢?”
“起卦摇签,占测吉凶?”
“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不学,不学。”我摇了摇头。
“拒绝得很干脆嘛,那夜观天象,预知未来怎么样?”
“由果溯因,不过尔尔,不学,不学。”我想到自己在这上面吃过的亏,又拒绝了。
“会举一反三了,不错不错,那我教你念佛颂经,息怒止杀,修成正果如何?”夏沐风倒也不恼,又换了一个比较温和的,我对宗教的不可靠性很是担心,依旧果断拒绝。
“若是正果不正,我将非我,岂不是堕了恶道?其性难伏,其害无穷,不学,不学。”我搬出《地藏经》来做论据,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过。
“哦?还挺有个性,那换一个,望闻问切,悬壶济世,你学不学?”好,又是难学的。
“难学难精,常在险地,不学,不学。”我很怕学了中医之后把自己毒死,也许是缺乏沈凌秋那样的勇气?
“啊,知道明哲保身,很好很好,那还有一个,随心所欲,千变万化,这个最适合你,完全可控,没有害处,也容易学,怎么样?”夏沐风搓着手,似乎很期待我说“愿学!愿学!”(好像少了敲头顶三下的环节,但大体流程是对的)
“这个我是真想学,不过万一你放我鸽子怎么办?”
“这个嘛……不如你先教我一个我不会的东西,这样我就不会忘记回礼了。”夏沐风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技能树还有哪些地方没点亮。
这是个送分题,他不会写作文,但我也不会教啊……
“我决定了,要去买一些作文书回来看看。”
“说起来,作家也会担心自己不会写作吗?”
“这是个全凭主观的二元问题,没有讨论的空间,反而容易引起对立矛盾啊。”
“判断事物的标准不能固化,一旦固定下来,那就又犯了由果溯因的大病了,一病起来,六根不净都算轻的。”夏沐风笑着说:“包括我告诉你的那些分析罪犯心理的方法,也只能对有嫌疑的人使用,如果你掌握了这些取巧的法子,目空一切,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周围的人……四十多年前,这样搞是要戴高帽游街的,并且一定不冤。”
“不管怎么说,由果溯因都是取巧的小技俩,比起作者们费力编织的幻境,正确的思维方式明显更有价值……啊,又是一个全凭主观的二元问题,真有趣。”
“是时候大喊一声唯物主义万岁了!”我非常开心,夏沐风已经教了我很多了。
“嗯,唯物主义万岁!”侦探先生像一个老旧的木偶,戏剧化地念出了这句话。
“那今天的计划是?”
“先吃饭,等黄青把报纸送来,然后去沈绛珠家看看,和警方对接一下信息,故地重游,去卫生巷看看,重点是拜访巷子口的诊所,然后就该去猎老鼠了。”
“终于要结束了吗?”
“结束?不不不,你要相信沈凌秋,他绝对能再整一个大活。”夏沐风意味深长地说:“钥匙,我把钥匙留下来了。”
“不对,有破绽!你最开始就认识李春生啊,不然你也不会说,虽然这上面有指纹,但我还是想问问各位,他是谁……言外之意就是,就算没有指纹,你也知道他是谁。”
“没错,我很早就认识他了,也是他告诉我遗嘱的事情,我们一起去了那个地方。他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把这个秘密托付给我,还有找到莫德麟的愿望……他说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沈凌秋吧。大家都觉得沈凌秋是个很好的人,对他的病都很上心。”
“我开始发觉不对头,也是因为李春生,他最近总觉得被人跟踪,侦察兵出身的人说出这种话,本身就是很值得注意的,再加上遗嘱公证时的细节,多少会让人有些不好的联想。”
“我陪着他在城里转悠,发现在他家两百米的范围内,经常会有被跟踪的感觉,走远一些又消失了,非常奇怪,我当时想不明白,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保护他。”
“十七号那天,我陪着他去拿东西,寄信,为了钓出那个跟踪者,我们特意让邮局的人保密,还找了警方盯梢。但之后几天无事发生,反而是我旧病复发,李春生还常常打电话来嘘寒问暖,我们一起讨论过沈绛珠的失踪,只判断出她应该要去找杜仲,却都不知道这个人在哪儿。”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无论怎么讲,那都应该算是一次失误……虽然有由果溯因的嫌疑,但相信这是一次失误总能让人战胜悲伤,重燃斗志。”
“永远处在敌暗我明的困境,实在很难感到快乐吧……”我嘀咕着。
“比这更糟,常常是敌我两暗,而且敌人能用的手段更多……”夏沐风苦笑着说:“所以怪不得我们,心理状态实在很不健康,态度恶劣也是很正常的。”
我们吃了早饭,黄青送来了报纸,广告栏果然有“哈德良死了”云云,夏沐风拿出写有“涅尔瓦活了”的纸条,嘱咐他送去登报。
对诊所的探访非常愉快,那里的医生是夏沐风的某位远房亲戚,也是一位奇人,他同时有西医中医和外科医师的执照,这个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升陷汤的常用剂量是“生黄芪三钱六,柴胡桔梗一钱八,知母一钱八,升麻半钱多一线”也就是说,每副汤剂只用了四十克上下(八钱)的药,如果超出这个数值,就是明晃晃地下毒杀人了。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直捣黄龙,和警方一起把提供毒药的诊所一锅端了,这一步也是微调过的,夏沐风觉得突然袭击比原定的围而不攻效果更好。
“事实上,凶手的需求是那部分财产,无论沈凌秋失踪还是死亡,都对他们有利,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夏沐风这样说道:“一般来说,没有父母会对孩子的失踪无动于衷,我们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
“要是这样的话,警方就不方便直接介入了,那怎么办呢?”洛鸣犯了难:“我们当然可以和嫌犯搞长期斗争,但总要收集一些证据吧?”
“明天,明天就可以介入了,等一等,再等一等……”夏沐风轻声劝慰:“不要急,越是最后关头越不能急。”
“明白了,关干那两封信,我们已经有结果了,凶手身上的那封,毫无疑问,全是沈凌秋父亲的笔迹。盒子里的信,是两个人写的,其中最重要的,是死者李春生的笔迹,你应该能看出来,这是很重要的外围证据。前一封信又直接指向了沈凌秋他爸,给整条证据链开了个好头。”
“这样我就放心了,走吧,去砍坦塔罗斯的脑袋!”夏沐风非常兴奋,我常常因为他出色的战略技巧而忽略他天性中更接近刺客的部分,如果他选择站在另一边,绝对比M先生可怕上千倍。
侦探先生的赫赫凶名使得这次突然袭击完全失去了多费笔墨的必要:他一露面,那个负责下毒的假中医顿时抖如筛糠,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最后还是反作用力眷顾了他,连人带椅子摔到地上,彻底跑不掉了。
夏沐风蹲下身子,十分熟练地左掏右摸,一封信掉了下来,他拆开信封,念道:
“亲爱的夏沐风,我的儿子沈凌秋最近失踪了,听说你曾经和他过从甚密,恳请你上门来出出主意,千万不要拒绝。
又:沈凌秋曾经多次谈起您衰弱的身体,如能成行,带上一位医生朋友为宜,多带些人亦可,万万不能找上警方,那样并无益处。”
“怎么兄弟俩都是这个套路啊……”洛鸣撇了撇嘴,有些无力吐槽。
“虽然旧了点儿,但胜在实用,如果最先找到我的不是李春生,还真有可能掉进坑里。”夏沐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向躺在地上的共犯借走了手机,示意他配合一下:“喂?是沈先生吗?对,我看到了,我会抽时间去一趟的,嗯,好,就今天下午吧,地址是……好的,没问题。”
他特意开了免提,我们都听见了,接着,夏沐风把躺在地上的人拎了起来:“你倒是聪明,知道事先假摔,这样就不用掉脑袋了,来,坐端正,问你几句话。”
“没问题,荣幸之至,多谢不杀之恩。”
“第一个问题,M先生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给某个人看病……实际上是借机毒杀这个人。”
“你见过那位病人吗?”
“并没有,我只负责采集和制备毒剂。”
“那这次谋杀案件的主谋是?”
“就是写信的那个人,我估计他老婆也有参与,每次都是她过来拿药的。”
“药?”
“升陷汤方剂,她拿回去自己熬成药汤,我多加了四克左右的升麻,长期服用会损害部分神经,诱发神经炎症,严重的话,直接致死也是有可能的。”
”她多久来一次?”
”最开始一个月来一次,一次就拿一个月的量,两个月以后,她突然就有钱了,每次过来还给我塞两三百块钱呢,不过自此之后,她每月就只拿一个星期的量了。”
“取药的时间有规律吗?”
“您是问两个月之后的事?没有,完全没有。”假医生摇了摇头:“恐怕她迷途知返了,但远远没有回头是岸……还有一件事,最近骰子想坑一个人,他想利用这个人当替罪羊。”
“骰子?那是谁?”
“搞诈骗的,一个鬼头鬼脑,满肚子坏水的人,我们这些人都不喜欢他,但M却很重视他……啊,应该也是假的。”
“那个倒霉蛋又是谁?”
“不清楚,我没见过,骰子拿着那个人的气步枪来见我,让我往枪膛里添一发处理过的见血封喉,做子弹用。他说他杀了植物园的园丁,偷走了三根普通的见血封喉树枝,准备休息一天再去杀一个叫李春生的人,还自吹自擂地说,一切都办妥了,绝对不会被查出来,这都两天没有消息喽……要么就是跑了,要么就是死了。”
“那个来拿药的人是?”
“我找找……她叫秦洁,突然有钱了,应该是刚死了公公,不过,怪了……在老人去世之前就想毒死儿子,他们两个图啥呢?他妈的,早知道我的雇主是这种虫豸,给多少钱我也不干这种事。”
“恭喜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着你的那份牢饭吧。”
“我没意见,能见到你这种大人物,就算立即执行死刑也是值回票价的。”
“我倒是希望大家都长寿些。”
“承您吉言,顺便说一句,那个人表面清高,实际上两面三刀,爱慕虚荣,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奉承一下,他会把所有坏事全抖出来。当然,还有更戏剧性的方法,那种人的控制欲很强,要是让所有事情全部脱离他的掌控,说不定会很有意思,我的话完了,所有证据都留给你们,尽管去拿吧,千万不要客气。”他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言语胜于刀剑百倍。
夏沐风嘱咐警察们,要善待嫌疑人,在最后关头要重视工作纪律,不能着急……等等等等。
“好了,把沈绛珠家里的封锁解开,人全撤出来,记得留个门,这一切就快结束了。”
“啊?有人要回来吗?没人吧?”洛鸣不明所以:“他们两个不是都回不来……等等,难不成,沈凌秋在装病?”
夏沐风笑了一下:和你讲过的,我的学生,哪个我都不担心。”
“你们该不会是想……”
“很久以前,我教过他怎么偷东西,他学得很不错,但是,在深夜回到自己家拿东西算不算偷呢?这个问题很有趣,不是吗?”
“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比起如何犯罪的计划,还是反制犯罪的计划更有趣,再见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我们告辞离开,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吴秧很惊讶:“沈凌秋……真的会这样做吗?”
“我找不出他不这么做的理由,连我都会这样做,可惜,我老得太快了。从表面上看,时间会带走一切,但把一切都交给时间,未免太过愚蠢。”夏沐风拖长声音:“衰老实乃自然之理……”
“说什么呢?你才二十岁啊。”
“不对,我一百三十岁了。”他笑了起来:“一百三十岁,真好玩。”
“四十二万岁更好玩。”我说。
“你终于有点幽默感了,可喜可贺。”我的朋友十分欣慰:“这是战胜心理疾病的利器,比磕磕绊绊的AI有趣多了,当然,绝对有人比机器更无聊。”
“多谢夸奖……等等,回旋镖打回来了?”这是夏沐风的常用手段,似乎是某一类外交技巧的小小运用(我不认为某些政治家比他更懂政治)。
“就这样,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吧,容貌再美也救不了无聊病,幸好你不算懒。”他又开始夸我,嗯……学到了。
吃过午饭,夏沐风收到了一条短信:“拉撒路复生,荣耀归于天主。”
“好极了,再等两三个小时就去沈绛珠家看看。”他非常满意:“人力能尽,皆得全功,善哉善哉。”
两个小时后,我们回到了原点,第三个抽屉的钥匙全都不见了,那个提供了不少线索的门卫见了我们,神神秘秘地说:“哎呀,真不得了,小沈能下地走路了,明明昨天还坐轮椅呢,今天就……嘿,好事好事!”
“那太好了,我都还没查明白他得了什么病,他就自己好了。”
“人生就是这样,变化多着呢。”
“是啊,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那太好了,有没有什么困难?”
“不用担心,凶手还不知道我们盯上他了。”
“我就说嘛,你肯定有办法。”
“我下午要去见他,之后还会到这里来一次,您就说沈凌秋19号上午是走出去的,没用轮椅,我准备诈他一手。”
“没问题,只要能帮到你就好。”
“我先走了,再见!”
狩猎前夕的准备工作终于完成,现在,我诚挚地祝愿各位,狩猎愉快!
这天下午,夏沐风很晚才去赴约,他这样做有什么深意呢?
我见到了沈凌秋的父亲,这个人非常符合一般读者对凶手的刻板印象:死气沉沉,衣衫破旧,连脚上的皮鞋都积了不少灰,明显是很久没换了。
“啊,我见过你,就在前天早上。”他对我说:“那件案子很棘手,是不是?”
“是的,我和警方到现在都还没有头绪呢。”我耍了一个花招,先把夏沐风摘出去,通过观察他的反应来验证他有没有说谎。
他沉默片刻,一双狐狸眼睛转了几圈,立即握住了夏沐风的手:“夏先生,百闻不如一见,以前常常听我儿子提到你,那小子是个怪人,能让他说几句好话的人不多了。”
“沈凌秋确实是个很好的朋友,他怎么了?”侦探先生没有忘记主线任务,也很照顾嫌疑人的游戏体验。
“突发恶疾,差点儿死了,吃上中药之后才好一些,但还是有后遗症,坐了一年多轮椅了。”
“但残疾人不可能失踪吧?这不合常理。”夏沐风目光灼灼,兴致勃勃地搓着手。
“他和沈绛珠在一起,但沈绛珠失踪了,他也没回来,有四天了。”
“失踪案吗?有意思,我可以帮您查一下,沈绛珠是……?”
“她是我哥哥的女儿,很招人喜欢。”
“这样啊,我应该可以办到,只要您知道地址……”夏沐风搓了搓手:“当然,我是要收一些报酬的。”
“当然没问题,我非常富有,比我哥哥哥更好。”他笑了起来:“您来开个价吧,我给得起。”
“八百块一件案子,怎么样?”夏沐风狮子大开口,准备给他来刀狠的。
“不错,非常公道,这是报酬。”他翻开钱包,排出十六张红红的大钞:“按你的价钱,我有两个案子给你。”
“天哪,沈先生,您真客气!”夏沐风热情洋溢,连声音都变得黏稠起来。
“看到前面那个书架了吗?我有一本重要的书不见了。”
“确实少了一本……我会帮你找找的。”夏沐风盯着书架看了看,离汗牛充栋确实差了一本书。
“请尽快吧,那本书真的很重要。”委托人兼嫌疑犯一脸懊恼:“我可以再给你一些钱,多少钱都行。”
夏沐风一摆手:“额外的报酬就不必了,如果你真的想再多拿点东西,不妨给我的医生一些中药吧,她最近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我叫吴秧,最近刚到这里。”吴秧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沈明礼,幸会幸会,这就把药给你。”他很快就找出一包药递过去。
“谢谢你,帮大忙了。”
“不用谢,夏先生才需要谢呢。”
一时间,气氛非常和谐,夏沐风在欣赏藏书,吴秧在掂量药包,我在等警察的电话,放出鱼饵这种事还需要仰仗他们。
“我找到了有趣的东西,来看看吧。”夏沐风拿着一张纸走回来:“我看不懂,但这肯定是窃贼故意留下的。”
这张奇怪的纸上写着极其华丽的花体字,如下:
Manque de connaissance, manque de raison, mélancolie, panique, plus triste que le mûrier, sans propriété, sans rente. À vrai dire, mes plus petits amis et amis ne me reconnaissent pas, ne me regardent pas en arrière, me jettent la tête, simplement parce que je n'ai pas d'argent...
我看得一阵头大,只知道这些是法语,看不懂正文,就只能看看署名了。
谁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吓得我遍体生寒,六神无主,一个大大的“M”映入眼帘……
蜘蛛,回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