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4）

他那脸瞬间就耷拉下来了。

他愤懑地把钱袋往我怀里一塞，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屋，看样子是要和我生闷气了。只不过他走的急，直接绊到了门槛，“嘭”地一下摔了下去。

我赶紧上前想扶他起来，却见他自个儿倔强地撑着右手直起了身子，然后自顾自地把屁股往床榻上一放。

原本想说的话，此刻却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我愣了好久。

久到西风吹来，泪痕都干涸在了我的脸上。

冬日苦寒难熬，难熬到我都快要忘了，他还是一个右手残废的人士。

许是见我迟迟没有去和他询问那钱的来源，花花坐不住了，不情不愿地开口道：“那钱不是我抢谁的，那是我去镇上说书赚的！”

我回眸望向他，烛火摇曳而昏暗，他却似乎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你的右手好了？”我问。

“右手？啊！是好了。今天早上我就感觉能动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不对，重要的是，你今后不用再出去洗衣服了，我可以说书养你的。”

他说得春风得意，我忍着泪，破涕为笑，调侃道：“你什么都不记得，肚子里哪来的文墨去说书啊？”

“这个嘛，随便编编不就好了。”他说。

花花说得没错，他说书确实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镇上的人还都挺喜欢。

我抽着闲暇的时间，去听了一次，他在讲一个新娘落水死亡、三人携手破案的故事，内容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引得台下人惊叹连连。一章听罢，许多人也是慷慨解囊，纷纷要求其继续叙述。

只不过隔壁的说书老先生似乎非常记恨他。

日落西山，我帮着花花收拾了东西，他开开心心地晃着钱袋，拉着我狐裘的一角慢慢跟在身后。

村子离镇上远，从前都有我带着，我不知他前日是怎么自己一个人一路摸索着走过来的。

“芊芊，我们去买糖吧。”他忽然间说。

我点点头，带着他换了条路，进了家糖铺子。他看不见，凭着味道随意指了几个。

商家客气地为我们打包了些，我还买了点蜜饯。

出门时寒风阵阵，我怕冷，于是把糖都丢给了花花，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狐裘里。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冷。我常常在凌晨惊醒，炭盆早在前半夜就熄了，屋外寒风阵阵，我恐惧地缩在被子里发抖，那冷似乎钻进了我的骨头里，像蚂蚁一样啃食着我的身体。

花花第一次半夜被我颤抖的动静吵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懵懵的。他在黑暗里摸索，呼唤我的名字，我躲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喘，假装早已熟睡。

等待那边平缓的呼吸声渐渐取代了布料摩擦的声音，我才从被子里探出头，寒风呲呲地窜进我的被子，我冻得发抖。

一只手却在这时扶上我的肩膀，我整个人一僵。

我惊恐回头，对上他那双沉寂、如同死水般的眸子。

“你很冷。”他说着，口鼻里呼出的热气都沉降在我耳畔，暖洋洋的。

“今年太冷了。”我讪讪回答。

他没有再说话，但我听到了黑暗中棉被被拖动的声音，恍惚间，身上的重量更填一层，仿佛被褥里的寒气也在那一瞬间被驱赶了。

他就这么隔着两层棉被抱着我，守着我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