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2）

他没有回应，我也不恼。

今日天光大好，晴空万里，我拉着一瘸一拐的男人出了屋子，说要给他把头洗了。

他蹙着眉眼，似乎很抗拒，但还是任凭我拉着走，沉默着一语不发。

“等下晚上我带你去洗澡。”我独自兴致盎然地规划，“你再躺下去都要发臭了。”

他没回答，甚至表情看上去有些尴尬。但我就当他默认了。

他的头发长而杂乱，很久没有打理过了，我拿着断了齿的梳子想给他把头发理顺了，却在打结的发丝中发现一根发簪。

木雕的，莲花样。

我把发簪放到一边，随后将温水倾倒在他的发根，水墨般的发丝瞬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梳洗完毕的男人确实有几分姿色。我见他衣袖飘飘，光风霁月，忽觉那些说书人口中的少年郎，从此都差点意思了。

他忘了很多事，甚至包括自己的名字，有时候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有些口吃的症状。

于是我问他，能不能唤他花花？毕竟他的发簪上就是莲花纹样。

他又是没有回答，我转过了头，在昏暗的油灯下继续我的绣品，却在片刻之后收到他那轻微到快要被风吹散的一句“好”。

我欣喜若狂，以至于针下错了位置。

村中日子清贫，我一个浣衣女自然挣不了多少钱，更何况现在集市的行情不好，我很难卖出那么一两副绣样。

在油灯耗尽之后，我就再拿不出多余的银两去买了。

花花看不见，自然适应这黑夜。我不同，我只能把绣台搬出屋子，借着一点点的月光接着绣。这是我好不容易接到的活，村口陆家儿子娶媳妇，需要一个盖头，我压价压了半天才抢过来。

秋夜冷寒，我还没有去准备入冬的衣物，此刻只觉眼睛痛，骨头也被风吹得痛。

花花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走出来，他腿脚未复建，走路都带着些坡脚。

我听见动静后便停了手上的动作，回头一看，却见他把那件狐裘大衣扔到了我身上。

我轻笑着道了声谢。

后来他没有走，而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身边，静静地，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我一直绣到后半夜，月亮都快要被西山遮挡，我才堪堪完工。

或许是听到我起身的动作，花花忽然问道：“为什么不睡觉？”

“我要赚钱。”我如实回答，并把盖头收了起来。

“不赚钱会怎么样？”

“我会饿死。”

第二天我去一手交货一手收钱时，他朝我要了一把小刀。我怕他想不开，便找了把未开刃的。

回来的时候，我远远地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摆弄些什么。

我秉着好奇走近，见他不知从我房间哪里翻出来一把开刃的小刀，正在一木块上雕刻着些什么，他脚边是一盏已经完工的木制莲花灯。

他右手失力，因此只能用双腿固定住木块，左手一边摸索着一边雕刻。

我放下今日要浣洗的衣物，蹲在他旁边，问他在干什么。

他说：“我这样，可以赚钱吗？“

我拿起那盏莲花灯，端详一会儿。这灯做工粗糙，且不实用，着实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他见我没有回答，便心下了然，失落地垂下了眼。

“倒也可以。“我赶紧打圆场，”总有人傻钱多的。“

只不过这好像还不如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