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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挚爱的一生

安然说了那句找神人之后,第二日收拾完毕,便早早地与何溪出了门。

洛伊宁本想也跟着去,他今天也起得很早,喂完猫后还特意洗干净了脸,但少爷却说:“你留下来。”

那么一刻洛伊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酸酸的像是吃了没熟的梅子样。

安然这次要去的地方比较远,他考虑到带洛伊宁去着实不方便,便让洛伊宁留在家里。

他们走后,洛伊宁把少爷的房间扫了一遍又擦了一遍,屋里的镜子擦得很雪亮。

此时的洛伊宁坐在池塘边儿,平静的水面映出一双明亮的眼眸。他眨动了一下眼睛,水里的人影也跟着眨。要是……少爷知道他看得见……,又会是怎么回事呢?

然而殊不知在他身后坐的自己,背后悄悄出现一个人,等到洛伊宁透过水面看清人时,那人用力一推,洛伊宁扑通一声落入池塘里。满身的水顷刻间没过洛伊宁的口鼻,洛伊宁狠狠地吸了一口水进肺里。肺部的空气一点点消失,浑身都冷了起来。

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有人说话道。

“行了,捞上来吧。”王姨说,“别真把这瞎子弄死了,别沾上了晦气,跟少爷也不好交代。”

身旁跟着的人听令,像提溜鸭子样的拉着洛伊宁的衣襟把人从池塘水里拽上来,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溺水的这一分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的长,所有空气被剥夺,只剩下窒息感,洛伊宁有种比小时候人患病更接近死亡的错觉感。

落地时,洛伊宁手腕在地上拐了一下,突然特别疼。他狠狠地咳嗽着拼命呼吸,将呛着的水咳出来。

“别以为你做了大少爷的佣人就高人一等了。你一个瞎子能做什么?我看你啊,就是个吃白食的废物!”王姨说,“骨子里永远改不了贱命一条。”

大少爷在成衣局给他们两个做了一套衣服的事儿,很快就在安公馆的佣人圈儿里传开了,羡慕的有,嫉妒的自然也有。恁说这瞎子,恁什么得到一套新衣服?便是他们攒一年的工资也买不起的东西。

“今天给不给你点儿教训,好让你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王姨说完就带人走了。她精明得很,要是揍一顿洛伊宁的话,大少爷回来定多多少少会发现些。但是落水就未必了,被发现了大可托词儿是这瞎子自己看不见跌进去的。

洛伊宁趴在地上咳了许久,全身滴着水,连眼睫毛上也有水珠落下来。等到呼吸顺畅了,他又缓了许久。他没哭,他是这么挨打挨骂长大的,从小就知道了,所以他从小懂事,明白儿在这乱世没有人有那么多的同情心。

王姨说得对,他命贱得很,小时候那么严重的病都没带走他,他只是感觉落水有点冷,果然啊冬天的冰凉还未完全消散。

“嘶,好痛😣”洛伊宁皱了皱下眉,手腕骨已经肿成了包子,轻轻碰一下就疼得不行。

洛爷爷给他敷上揉碎了的草药,用布条裹起来,他吹胡子瞪眼地说:“你也知道疼?不是跟你说了看到阿虎他们几个要绕着走吗?你眼睛又不是真瞎。”

“不是阿虎他们。”洛伊宁咳嗽了一下。

“那是那几个长工?”

“也不是,爷爷你别猜了。”

洛爷爷挠挠头想了想下说着,“这么恶毒的手段,是二夫人身边跟着的那个母老虎吧。”

洛伊宁听到爷爷对王姨的这个说法笑了一下,“我跟在少爷身边,就会在她面前晃,她定是要不开心的。”

洛爷爷望着自己的孙子,叹了口气,“伊啊,你十七岁了,还这么年轻,真要一直待在安公馆吗?”

洛爷爷继续说:“当年你小,生着病,眼睛还不好,这要放在外面也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才让你跟着我在安公馆待着。但你现在病也好了,眼睛也恢复了,总不能还这样忍气吞声地受安公馆人的欺负吧。”

洛伊宁:“爷爷……”

“伊啊,离开这儿吧,离开安公馆吧。”洛爷爷语重心长地说道,“要知道你还这么年轻,可以去找一份不用受这窝囊气的活儿。我听他们说北城那边有很多组织,对工人也非常好。”

洛伊宁是他的亲孙子,每次挨打挨骂,他都心疼不已,但他也没什么办法,他不过一介下人,无法找谁说理,更无法保护洛伊宁,他是走不了了,这么大岁数,下半身都入半黄土了,能过过一天是一天。但洛伊宁不同,他才十七,有的是人生。

“爷爷,我没受气。”洛伊宁说,“他们就是嫉妒少爷对我好。”

“傻孩子,位高权重者,心思最难猜呀。”洛爷爷说道,“你不过佣人,他是少爷。他对你好那是施舍,别指望着他永远会对你好,要给自已留后路啊。”

洛爷爷说的话很对,洛伊宁到现在都不明白少爷的一系列举动是为何意。就像他选自己作为佣人那天,自己也是这般迷茫的心情,不解,正常来说,谁会选一个看不见的人照顾自己。但是少爷选了。

洛伊宁不想去想那么多缘由,他只知道,少爷对他的一点点好,他都感激涕零,如果当少爷不要他了的时候,他会自行离去,不让少爷感到眼烦。

当天下午,洛伊宁发烧了,脸颊烧得一团绯红,人已烧迷糊了。洛爷爷急得团团转。因为小时候洛伊宁就爱发烧,洛爷爷又沒钱请不起大夫,只得用土办法给他降温退烧,每次发烧这孩子都像下一刻会撒手人寰,历劫般。

洛爷爷去路边寻了几株车前草煮成水让洛伊宁喝了。

厨房里烧火的活儿走不开,洛爷爷走之前用凉帕子盖在他额头上,再把所有的衣服裤子叠在被子上,以增加被子的厚度。

安然回来时给安老夫人汇报了一下今天的成果。他今天是去请求一位姓田的老匠人出山,他爷爷还在时就与这位田匠人交好。前有商人后有匠人,一位经营一位制物,相辅相成,才构成了这泽瑞乘。

今个儿安然为了给年过半百的田老师傅显真心,烧茶递水,把自己放在了求人的姿态。要不是他实在不会做饭,真想给他显摆一手。田老师傅也没为难他,他虽看不惯如今安家的做派,却记得安爷爷的恩惠。战乱时候,缺衣少食,是安爷爷拉着他一同加入的泽瑞乘。于是田师傅派了他的两位得意弟子跟着安然干。

安然为两位田兄弟安排好一切,还让他们做一个东西出来。两位匠人以为是老板要出什么难题看看他们手艺,结果……

安然把棍子放在手上利索地转了转,“这田师傅的徒弟真不是盖的,这盲杖还雕花儿了。”

何溪才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两位匠人听到说是做盲杖时,脸色一变,差点想回山给田老师傅说,什么重振珠宝业,这安大少爷就是来搞笑的!

安然是头一回来到佣人住的地方,离他们的住所非常遥远,几乎是安公馆最后面的位置了。

何溪在门口叫了两声小伊无人回应,何溪以为洛伊宁不在,就推开门去。结果一开门,她看清躺在床上的人,冲了过去,一摸额头滚烫,“小伊,小伊你醒醒。”

安然听到何溪声音不对,也进了屋子内,屋子里昏暗无光,太久没见到太阳有股霉味。

安然坐在床边看着脸色酡红的洛伊宁,扭头便向何溪说:“叫医生,管家问起来就说我叫的。”

何溪得到了安然的命令马不停蹄地去找医生了。

安然摸了一下他额头,真的非常烫,他喊了一句,“洛伊宁。”

洛伊宁的意识很混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像有人在说话,很远,又像是很近,脑子里仿佛有座咕咕咕冒泡的火山样。洛伊宁觉得很累,身上发软没有一点儿力气。

洛伊宁……

洛伊宁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从来没有人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除了少爷。这人声音很耳熟,很好听。

洛伊宁睁开眼睛,床前坐着穿白衬衣的少爷。他定是做梦了吧,少爷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洛伊宁笑了一下,用干哑的声音喊道,“少爷……”

“听到我的声音这么开心?”安然问。

洛伊宁显然没听清他说的话,他只是又重复了一句,“少爷……”

医生很快来了,是一位操着半生不熟中文的外国医生,一路上他都在问何溪关于病人的症状还有带他去哪儿?何溪听不懂他的几哇乱叫,把人直接拖到了后院。

洋人医生气喘吁吁地给洛伊宁检查了一番,努力地给安然他们说病人是感冒了需要先打一针退烧针。

安然见他中文实在太烂,便以英语回复他。

洋人医生像得到了拯救,说话一下子利索起来,“God!You can speak English!”

洋人医生和安然愉快地交流着,一针下去,又开了几次药,并嘱咐说最好带他去医院看一下手,可能骨折了,不正规治疗的话,手可能会骨裂或者造成移位骨折。

“骨折?”安然才注意到洛伊宁裹成粽子的右手。怎么他才出去一下,小瞎子这么儿又是发烧又是骨折。

何溪送走洋医生后,顺便把药从医院拿回来了。医院不用她给钱,直接联系安公馆计财的。安然也没走,一直坐在房间里。直到洛爷爷回来,一看房间里坐着的人,诧异了一下。

“爷爷。”何溪说,“这是大少爷。”

“大少爷。”洛爷爷喊道。

“嗯。”安然问,“他这是…怎么弄的?”

洛爷爷看看安然,又看看何溪,何溪轻轻地点点头。

何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不是洛伊宁自己弄的。

洛爷爷犹豫了一下说,“这孩子今天下午在池塘边,落入水里,回来后就这样了。”

二月的天,确实是热了起来,但也没有热到短袖短裤的,可以跳进冷水的地步。

安然手放在自己腿上敲了两下,直白地问,“知道是谁做的吗?”

洛爷爷没说是被人推下水,但安然却问了谁做的。洛爷爷也摸不准安然的意思,这大少爷回来不久,一举一动都是佣人间私下的传言,只坏不好,他们未曾真实接触过。

安然没听到江爷爷的回复,他道:“说。”

洛爷爷心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看看安大少爷是不是如洛伊宁,何溪所描述的那样不同。他说:“是王罗,二夫人的佣人。”

“我知道了。”安然把药给江爷爷,“分量都配好了的,让他一天吃三次。手等他明后天他醒了再去医院看。”

“这盲杖……”安然把那根有雕花的棕色木质盲杖放在桌边,“等他醒了给他吧。”

洛爷爷看着手里精致的药盒子,以及桌上那根盲杖,心里对这位大少爷有了全新的认识。

洛爷爷不知道的是,更全新的认识还在后头呢。

晚饭时间,安家人一起进餐。为了配合安然,老夫人特意让管家雇来了西餐师傅,做了几道西洋菜。

二夫人一眼就瞧见安然身后只有一名女佣,那个让她看足笑话的瞎子不在。怕不是安然终于醒悟自己选了个碍手碍脚的废物吧。

“然儿,你那……另一位佣人呢?”二夫人问,“今个怎么不见他跟着?”

每次看到那瞎子跟在安然身后,明明看不见,自己都需要女佣搀扶的样子,非常滑稽可笑。

安然吃完最后一块牛排,抬起头看着二夫人,目光却不是在二夫人身上,他直直地看着二夫人后面的王罗。

王罗目光躲闪了一下。

安然忽然站起来绕过餐桌朝二夫人身后走去,正在进餐的安二爷和老夫人均是一愣。

“大……”少爷二字还未说完,安然一巴掌抽在王罗脸上。这一掌他没有收力,王聃也有五十来岁了,一巴掌下去她抹得粉白的脸骤然就红了。然而这还没完,安然活动了一下手指对着她左脸又是狠狠地给了一巴掌。

“大少爷!”王罗这老妪直接被打哭了。

“安然你干什么!”变故太快,二夫人怒目而视,眼睛里都要喷火了。这王罗是什么人,是她从赵家带过来的老佣人,相当于半个赵家人,地位不比安公馆的佣人低。说打就打怎么可能!

安然问:“生气吗?舅妈,我打了你的人。”

二夫人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她简直要气疯了,“你疯了吗?”

“你生气了,我也气。”安然话音一转声音高了几分,“你怎么不问你的狗对我的人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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