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郑南衣知道宫尚角是做戏给长老院的人看,但眼睁睁看着远徵红了眼眶,眼泪静悄悄流的时候,她比想象中还要难过。
她没有给屋外的人继续看戏的机会。
一声惊呼,两弯柳眉紧蹙,就又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宫尚角扶着郑南衣落座时,如何看不出她是不舍得远徵挨骂。
甚至于此刻,明明他就在她身边,她的视线仍越过他稳稳落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
宫尚角心里说不出的吃味,他知道自己本不应该的。
那是他同袍同泽,相依为命的弟弟,是他墨池中唯一一抹光亮,是他最不该嫉恨的对象。
可这一刻,他确实再无往日里胜券在握般的云淡风轻。
在郑南衣坐回床榻上时,宫远徵就悄悄挪过来了。
他不说话,自有满头闷沉沉响个不停的铃铛作答。
他这样乖巧委屈,看得宫尚角和郑南衣二人都有些忍不住想去哄哄他。
那个传闻中古怪孤僻,没有心的宫远徵是什么人?
不过是个不管被哥哥怎么训斥,都会再次坚定站在他身后的傻弟弟罢了。
是为郑南衣涉水而来的命中人,是就算难过到极点,他也会自己哄自己,做宫尚角和郑南衣永恒坚实的后盾。
“远徵,”宫尚角沉吟良久,不轻不重叹了句,“不要再提这事了,长老自有他们的考量。”
“日后切莫再妄议长老。”
宫远徵闷声应了,不过那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听进去了。
大抵又是左耳进右耳出。
见他仍像个孩子一样喜形于色,宫尚角和郑南衣对视一眼,皆是无可奈何般挑了挑眉。
察觉窗外窥伺身影,宫远徵正欲发难,就被哥哥叫住了。
宫远徵仍有话想说,但触及宫尚角淡然神色,一瞬间便明白了什么。
又是那群偏心眼的老不休。
手伸的也忒长了些,长老院不够他们施展拳脚,便又跑到他的徵宫来搅风弄雨来了。
刚被哥哥训了,宫远徵纵是不满,现下也只哼了一声。
“好了,过来替南衣瞧瞧。”
宫远徵侧过身,视线不可避免被哥哥的一举一动吸引。
宫门最锐利的青锋就在郑南衣这里化为绕指柔。
他扶着南衣的肩,左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说不上来的珍重和柔情。
好奇怪的模样。
宫远徵也把目光转向郑南衣的肚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哪里比得上少女笑盈盈的面庞教人欢喜呢?
宫远徵觉得郑南衣精神不错,但哥哥几番催促他诊脉,他不免面色凝重地将手搭在郑南衣腕间,一颗心跳的慌乱无比。
砰的一声。
径自站起身,又直愣愣撞上床架的清隽少年哪还有半点徵宫宫主的从容镇静。
“傻瓜,”郑南衣好笑地看了眼无所适从到紧搓着手指的宫远徵,那苍白面容宛如火烧云一片,羞赧模样实在令人咋舌,“脑袋撞疼没?”
恍若未闻,小狗只管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视线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一寸一寸,落在她小腹上。
铃铛响个不停,闪闪发亮的脑袋似是想靠近,又犹豫着迟迟不敢动弹。
若不是郑南衣眼疾手快地抓住脚步慌乱的宫远徵,少年怕是紧张到快要化作小蝴蝶飞出去。
抓药炼毒的手本应很稳,但宫远徵现在颤抖个不停。
他有些想象不出来,那么平坦温暖的地方,竟住进了一个小生命。
“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什么?难道——”郑南衣按着宫远徵的掌心紧紧贴在小腹上,“你还怕这个不成?”
“又或者,你不喜欢?”
“怎么会!”
银链闪烁,晃得郑南衣直眯眼,隐约看见少年终于换了表情。虽然早就下了决心,但真看着两兄弟欢欣模样,郑南衣仍难免心虚。
“我有孩子了?!”
“我要当爹了!”
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的宫远徵很是雀跃,长睫眨啊眨,眸中笑意无处安放,当即就要和人分享。
翻飞衣袂盛开出一朵花,如它主人一样欢喜又紧张。宫远徵握住身旁人的手臂,兴冲冲高呼着,“我要做爹爹了!”
“我要——”宫远徵侧首,正对上眉眼柔和的宫尚角。那一声哥哥硬生生吞进喉中,连带着刚才兴高采烈的劲头都蔫了点。
“南衣,她有孕了。”薄唇一抿,宫远徵换上平日里对着哥哥时的听话模样,“哥早就知道了吗?”
宫尚角微微点头,“先前,月长老替她把了脉,便都知道了。”
意识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人,宫远徵嘴角一撇,不乐意极了。
至于同样还不知道这事的宫子羽。
抱歉,那蠢货可不在宫远徵的关注范围之内。
“月长老专擅解毒,我想或许不太适合替南衣调养。”
“这事交给你,我更放心些。”
“那是自然!”
“我必然会替她好好调养身子的。”
少年一口应承下来,满意极了。
但看着好奇地附耳贴在郑南衣肚子上的好弟弟,宫尚角眉心一跳,这看着不比月长老靠谱多少。
郑南衣推了推宫远徵毛茸茸的脑袋,没推动,便干脆上手蹂躏起少年圆润耳垂,“你是呆子吗?”
“现在怎么听得出动静?”
“也是,还要等上月余。”宫远徵认真道。
郑南衣本以为他消停了些,但见他煞有介事地朝她肚子道歉,表示先前不该把手搭在她小腹上时,郑南衣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若是真有孩子了,她觉得还是另寻一位圣手靠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