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摇摇欲坠的身影似乎再经不起任何打击。
寒鸦柒扶着郑南衣的肩,良久才低声道,“不是半月之蝇,是蛊。”
闻言,寒鸦肆难以置信地攥紧了手中利刃。
痴情未有回应,甚至还被寒鸦柒亲手种下蛊毒。
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寒鸦肆都仿佛痛到像是万箭穿心,他不敢去想郑南衣是何种心境。
但出乎意料,郑南衣无甚表情,无悲无喜,沉默地像是一尊玉像。
然而她越是这样冷静,寒鸦柒越是不安,强烈的失去感萦绕在心头,迫使他急切地环住眼前的缥缈身影。
“别害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和寒鸦柒共事多年,寒鸦肆一直以为他很清楚寒鸦柒的心狠手辣,可如今才知道,这人是没有心的。
无论如何,郑南衣决计不能再和寒鸦柒呆一起了。
寒鸦肆身形一动,鬼魅般迫近寒鸦柒。
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被郑南衣的动作打断。
她掰开寒鸦柒的手指,踉跄着退到墙壁前,她低垂着眸,谁也没看,只兀自呢喃着,“难怪我总是很痛,痛得五脏六腑都像被刀子搅了一样。”
“难怪上官浅她会笑我天真。我竟还不信她。”
扑哧一声,郑南衣忽的笑了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挤出来了,“原来,是你给我下了蛊。”
“南衣,你听我说……”
“你给我下了蛊啊!”
郑南衣拒绝听寒鸦柒的解释,也拒绝两人的靠近,只是一声大过一声地向寒鸦柒重复着那句话,连指甲在墙上划出血痕也不在意。
“原来——”少女无望地看向他,笑起来比哭还委屈,“你是真的想要我死。”
“不是的!”寒鸦柒后悔了,他早该警告上官浅那些小动作。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解蛊的。”
寒鸦柒慢慢靠近她,同初见时一般朝她伸出手。
郑南衣还记得他低下头看她,玩世不恭的眉眼却是那么认真。
“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抛弃你。”
她信了,于是,赔上自己一颗心,差点还赔上整个郑家。
在郑南衣摇头的那一刻,寒鸦柒所伪装的冷静全都分崩瓦解,近乎乞求道,“最后,最后信我一次好吗?”
“不重要了。”
明明是做戏,明明一开始就夹杂着不纯粹的私欲,但她到底真真切切爱过寒鸦柒许久。
想起那些点点滴滴,郑南衣忽而有些怅然,但更多的是自嘲。
在她最不需要的时候,他倒是舍得回头了。
可惜,现在的郑南衣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一切,又怎会贪念那点星辰微芒。
郑南衣摊开手,是那串绿松石,莹莹绿意教人心底生凉。
“这是我从上官浅手里抢来的。”
“你知道吗,当我看见她拿着它的时候,我有多嫉妒。”
“我等了好久,等你有一天亲手把它戴在我手上,可是,你却给了她。”
郑南衣的眼中噙着泪,寒鸦柒不由生出一丝侥幸。
还好,她终究是不舍得他的。
然而郑南衣下一句话便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现如今,物归原主。”郑南衣将它放进寒鸦柒手中,异常平静道,“我什么都不要了。”
“你说什么?”寒鸦柒不可置信地握住她的肩头,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玩笑的痕迹。
“绿松石我不要了。”
“你,我也不要了。”
郑南衣语气淡然,但任谁都能看出她是铁了心要和他划清界限。
寒鸦柒的胸膛急促起伏着,好一会儿才松了紧咬的牙关,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以后不要再说这些玩笑话了。”
男人语气强硬,但说到最后,浓烈眉目间尽是挽留之色。
郑南衣浅浅一笑,隐隐有种报复的快感。
眼前这个人,向来傲睨自若,什么时候会像现在这样卑微地乞求着另一个人呢?
意识到郑南衣被他握得皱紧了眉,寒鸦柒松了手,但他捂不住那张喋喋不休着伤人话语的双唇。
“何必呢?”
“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开玩笑。”
寒鸦柒比郑南衣想的还要失控,低到尘埃里的姿态一点儿也不像他。
“你别说了!”
寒芒一闪,短刃贴着郑南衣的耳边狠狠扎在墙上。
她听见血滴落下的声音,很快她的肩头便被打湿。
郑南衣侧头,发现他紧抓住刀刃的手被割地鲜血淋漓。
很痛吗?
可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啊。
我不过是仿照着你的一举一动,将你给予我的一切还诸与你,你怎么就受不了呢?
郑南衣自然知道这个自伤的疯子在期待什么,她决意将他逼上绝路,“你曾救我一命,我现在再帮你最后一次。”
她笑了一声,“你说的,帮你保护上官浅嘛。”
“我会做到,但也只是最后一次了。”
“从今以后,你我两清。”
“不可能!”寒鸦柒微微侧着头,明明暗暗的光影出露出那张阴鸷面容,“我不允许!”
“你,你就不怕我……”
“不给我解蛊是吗?”
郑南衣看着他,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她眼中的嘲弄几乎刺伤寒鸦柒,他慌乱地解释着,“不是这样的,”
“我不会那样对你。”
他试图拉住郑南衣的手,却被人无情拂开。
郑南衣看着他无所适从的可怜样子,从前那些怒意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原来,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发狂是这样的感觉。
你踹他一脚,他还会巴巴地贴上来。
多高高在上啊,多得意啊。
难怪,他从前这么热衷和她玩这个游戏。
“你不用这么紧张,就算我不爱你了,我也会好好完成无锋的任务。”
“所以,不要担心我会连累你的上官浅。”
“至于解蛊一事,我本不奢求,”郑南衣顿了顿,“但如果我现在就出事了,无锋那边你也不好交待吧。”
“所以,就当是为了上官浅,为了无锋,帮我解了吧。”
寒鸦柒本就被她这番一刀两断的言论气得双目赤红,如今听她句句不离上官浅和无锋,全然不再将他放在心上,寒鸦柒怒极反笑。
他是个强求的性子,他绑下的红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让。
郑南衣既然撞进来了,他就不可能再放他走了。
“我说了,我一定会帮你解蛊的。”
他一步逼近郑南衣,将殷红血色尽数涂抹在她的双唇上,像点了胭脂的新嫁娘。
“还不明白吗?”寒鸦柒在笑,只是那笑里透着捉摸不透的病态扭曲,“我就是解药啊。”
像是说悄悄话般,寒鸦柒极其暧昧地附在郑南衣耳尖,但他的声音却很响亮,生怕小声一点,寒鸦肆听不见。
听清寒鸦柒口中的解蛊之法,寒鸦肆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一把揪住寒鸦柒的衣领,一拳挥去,狠狠砸在那人脸上,“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把她当什么了!”
寒鸦柒毫不在意地啐了一口血沫,一字一句道,“我自然是把她当做,我的人。”
挑衅般看了一眼寒鸦肆,他便转头笑吟吟地看向郑南衣,却只看见一个离去的背影。
“南衣!”
毫无反应。
“郑南衣!”
依旧没有停下。
寒鸦柒慌了,他总觉得这次让她走了,她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要去哪儿?”寒鸦柒拦在郑南衣身前,又急又恼。
“回宫门。”
“你疯了吗?!”寒鸦柒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咬牙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蛊还没有解?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帮你,你现在回去,就是自寻死路?”
“首先,我没疯。”
“其次,我知道我的蛊还没有解。”
“最后,我没有失忆症,我当然记得你刚才说的,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郑南衣的态度很是温顺,甚至做到了每问必答,事事有回应。但寒鸦柒就是觉得她是存心要气死他。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往死路上走!”
郑南衣笑了笑,眉眼弯弯,口中吐出的话却再无半点温情。
“因为,我不愿意和你一起啊。”
眼看着寒鸦柒好不容易拼凑出的冷静再次崩裂,郑南衣的笑意更深了,“我不想爱你了,所以我不要和你一起。”
“郑南衣!”寒鸦柒暴怒,却又无可奈何地软了声调,他攥住郑南衣的手腕,垂下那颗向来高傲的头颅,“你只当为了救救你自己,不要冲动。”
“哪怕是死,我都不要和你再有任何关系。”
郑南衣的语气淡淡,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寒鸦柒崩溃又癫狂的模样。他将她的爱意弃之若敝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她一句话折磨得狼狈不已。
这场无声的较量终究是以郑南衣的决绝取胜。
寒鸦柒苦笑一声,退让道,“你不用担心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体里还有什么毒,但它和那蛊互相牵制,反倒暂时解了你的蛊。”
郑南衣当然知道这些,她早就猜到寒鸦柒会探她的脉,也早就备好这些假象。
“喔,可能是之前为宫远徵试的毒,翠雀枝吧。”郑南衣耸了耸肩,“我给你们配方了。”
寒鸦柒紧紧盯着她衣裳上的昙花式样,他早就听闻宫远徵最喜昙花,几乎掩不住语气中的妒火,“他那么喜欢你,还舍得让你试毒?”
“不是以命试毒,他又怎么会喜欢上我?”
郑南衣三言两语将那些往事带过,寒鸦柒二人却觉得闷沉沉的。
寒鸦肆放下了所有理智,他选择遵从本能,大胆地拉住少女冰冷的指尖。
很幸运,郑南衣并没有挣开他的手。
郑南衣只是轻唤了一声寒鸦肆的名字,便看见他俯身与自己平视,像是最忠诚的侍卫。
“我们走吧。”
寒鸦肆点了点头,稳稳地拉住她朝前走。
“寒鸦肆,你找死!”
郑南衣身边的位置应该是他才对!
寒鸦柒俨然被寒鸦肆这出鸠占鹊巢的举动触怒,他飞身向前,又是一记杀招。
寒鸦肆早知他不会甘心,也做好了与他缠斗在一起的准备。
然而寒鸦肆怎么也没想到郑南衣会为了他对寒鸦柒下手。
早在看见郑南衣拦在中间的时候,寒鸦柒就收了力,但郑南衣的掌风强劲,毫不留情。
生生挨了一掌的寒鸦柒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一个寒鸦肆而已,竟能让她这么上心了吗?
他其实并没有被伤得太深,他甚至希望这一掌再狠一点,这样就能掩盖住心口被撕裂的疼痛。
“寒鸦柒,别让我恨你。”
郑南衣挡在寒鸦肆身前,罕见地冲寒鸦柒放着狠话。
寒鸦柒根本不在乎胸口的伤,执着地靠近郑南衣。
在她拧眉的时候,寒鸦柒想起她的话,稍稍后退了些,万分恳切,“我不知道你的蛊能被牵制多久,但只要你受不了了,你就回头,”
“我永远都在你身后。”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然而郑南衣没有说一个字,果断地转身,拉着寒鸦肆大步向前。
这次,寒鸦柒没敢再闹,他知道自己已经赌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