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郑南衣165

曲折暗巷似乎没有尽头，怎么走也走不完。残砖断瓦上漏下的零星月色，勾勒出一前一后，不断疾行的身影。

在前面越走越快的是郑南衣。

从紫衣房中出来后，身后虎视眈眈的窥伺令她一刻也不想耽搁，只顾闷头向前。

虽然郑南衣仍能一直扮演着痴心于寒鸦柒的假象，她也自信他们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到底是老底儿被人掀了，郑南衣不确定一贯高傲的寒鸦柒会怎么看待被人视作替身这事儿。

然而一路走来，寒鸦柒甚是冷静。没说话，没动手，只是平静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拖长的影子。

这感觉很奇怪。

说她脑子不清醒也好，说她自大也罢。郑南衣真的觉得寒鸦柒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有些说不出的在意。

似乎，在她数年如一日的跟随中，顽石终于开花。

只是不巧，正正好撞上皮影的事被拆穿。

寒鸦柒心机颇深，定然能想明白前因后果。

郑南衣并不觉得以寒鸦柒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发现自己被人当做替身后，还会这么平静地任由这事翻篇。

她想，寒鸦柒一定会爆发的，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

郑南衣笃定无锋的人不会让寒鸦柒对她下重手，所以她有耐心、有胆子等寒鸦柒朝她发难。

只要他敢来，她就能趁势要他的命。

铿的一声。

终于等到了。

刀刃泛着凛冽寒意，横栏在郑南衣脖颈前。再往前去一分，就会引来性命之危。

“郑南……衣！”原本阴沉冰冷的语气却在看清郑南衣向前的动作时骤然急促高扬起来。

刀尖顺着石墙划出一道火花，猛地被收拢在刀鞘之中。

被照亮的桃花面一如往日那般多情，却不肯像从前那样瞧他。

这让寒鸦柒如何甘心。

“看着我！”

男人的动作迅猛，以豺狼捕食的姿态狠狠捏着郑南衣的后颈，迫使她抬眼看向自己。

对了，就该是这样。热烈又缱绻，给他独一无二的偏爱。

这一刻，寒鸦柒终于承认，

是郑南衣给他空荡荡的胸膛带来一颗跳动的、温热的心，让他觉得自己真真切切活着，活在他未曾触碰到的另一个世界——有人保护，有人爱的世界。

当郑南衣听话般看着他的时候，寒鸦柒忽的笑了出来，他感觉畅快无比，就连那颗被攥得生疼的心也再次欢愉起来。

然而下一刻，寒鸦柒几乎将牙齿咬碎，和着喉腔翻涌的血一起吞下。

柔和的目光明明是看着他，却又不仅仅是在看他，似乎在极力从其中勾勒另一道身影。

大抵是失败了，她彻底阖上眼低下头，完全不再看他。

寒鸦柒意识到郑南衣似乎在收回她的一切，因她而生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跃动的能力，他觉得自己也快要窒息而亡。

“你，到底在透过我看谁？”

寒鸦柒的语气冷静，眼神却疯狂无比，似乎只要从她口中听到另外的字眼，就能立刻卷起一阵腥风血雨。

他绝不能容忍郑南衣心中还留有其他人的位置，如果有，那他一定要亲手将它拔掉。

郑南衣，只能看着他！

看着寒鸦柒隐忍到极点的样子，郑南衣有些发笑。原来，被当做替身是这么令他羞辱的事啊。

现在，她终于清楚寒鸦柒介意什么，她连捅刀都有了更精准的方向。

“我没有透过你看谁。”郑南衣拂开寒鸦柒禁锢的手臂，挣扎间，将此前的皮影匣子甩出。

寒鸦柒的动作很快。

郑南衣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眼波幽幽，漠然地看着他差点将匣子捏碎的狼狈模样。

“白蛇传？”寒鸦柒自阴影处缓缓抬头，锋利冰冷的轮廓刺破夜色，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似是地下爬出的恶鬼来索命了。

郑南衣伸出手想要接过，下一刻，她眼睁睁地看着木匣在她面前彻底被摔得四分五裂。

她仍维持着伸手的滑稽姿势，直到皮影四散，她才忽然动了起来。

寒鸦柒没给她俯身的机会，他狠狠踩住那些皮影，借着体型优势，将人严严实实禁锢在怀中。

“你把宫尚角当做你的许仙，那我呢？”

“你当我是什么！”

“棒打鸳鸯的法海吗？”

郑南衣抬眸，“当然不是！”

法海是个锃光瓦亮的秃子，你头发虽说短了些，但好歹还在。

不然也不会借你做宫尚角的影子。

“寒鸦柒，我要回去了。”郑南衣偏过头，完全不再像往日那般恋恋不舍。

寒鸦柒见过她爱他的样子，眉眼含情，朱唇带笑。所以他比谁都清楚郑南衣的躲闪意味着什么，他竭力维持的平静顷刻崩塌。

“他长得和我很像吗？”

郑南衣摇摇头，伸手划过他的面庞，“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你是你，他是他，我现在分得很清了……”

“现在？”寒鸦柒无声笑着，惨白月光落在他黑漆漆双瞳中，卷起令人心惊的情愫，“那从前呢！”

吓了一跳的少女挣扎着要离开，寒鸦柒攥住那截白得晃眼的腕子，步步逼近。

“你分清过我们吗？”

“你那些话到底是说给我的，还是说给那个野男人的？”

又是这样神思恍惚，明明看着他，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寒鸦柒心中恨极。

妒火燎原，将他所有理智烧了个干净，只剩下现在这个狂悖无道的躯壳。

“回答我！”

即使日夜相处数年，郑南衣也很难完全琢磨透寒鸦柒的心思。但今夜，他实在太过失控，她很容易就读懂他的一切。

郑南衣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样的回应，也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最能激怒他。

在寒鸦柒凑近的那一刻，她偏头避开他的触碰，“我和他都是过去了，现在我放在心里的是你啊。”

“我们为什么老是要提过去？”

“活在当下不好吗？”

寒鸦柒对她避重就轻的回答极为不满，“这事儿，过不去。”

“第一次见面，”长指禁锢住少女的下巴，寒鸦柒不死心地问道，“你之所以肯跟我走，到底是因为我救了你，”

“还是你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他的语气冷静，眼底却是歇斯底里的危险。

他在等一个称心如意的答案，可郑南衣偏不让他如愿。

寒鸦柒越介意宫尚角，她越要一遍遍重申这个事实，将他扎的鲜血淋漓才畅快。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郑南衣的眼里蓄着泪水，轻轻一眨，就落在寒鸦柒虎口上，“假还是真？”

迎着寒鸦柒隐忍的目光，郑南衣缓缓道，“我不想骗你，”

“跟你走，入无锋，都是因为他。”

寒鸦柒比她预料的还要生气。

凌厉掌风迎面而来，郑南衣敛目静待。直到一声闷响，她才睁开眼，她侧头看着化为齑粉的砖瓦，又看了眼他受伤的指节。

郑南衣惊呼一声，一把握住他的手。她低头的模样是那么紧张担忧，任谁也看不出她几乎要克制不住心底的笑意。

寒鸦柒一向自视甚高，万事万物不放在眼底，如今知晓自己竟被一个他瞧不上的姑娘拿来做替身，想来定是难以接受到要抓狂了。

郑南衣装模作样地替他处理手上的伤，下一刻却被他引着触摸到离心口上方一寸远的地方。

“好，我们不说从前。”

雷鸣般的心跳声令郑南衣无所适从，她试图抽手，但寒鸦柒的力气很大，手心贴着她的手紧紧按在炙热的胸膛上，不容她后退。

“还记得这道伤吗？”

就差一点，那柄剑便会贯穿整个心脏。

寒鸦柒抻了抻脖颈，接住少女眼角那点摇摇欲坠的晶莹。

“你当时比现在哭得厉害多了。”他扯起一抹笑，“我的血怎么也止不住，而你的眼泪也怎么都停不下来。”

“我差点以为要被你的眼泪淹死了。”

“我记得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掉头来救我，一路带着我翻山越岭，躲避追杀，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寒鸦柒的语气罕见地柔和起来，似是诱哄，又似是放低姿态的渴求，“你是为了我回头的吗？”

“我，我……”喉中似堵了一团棉花，郑南衣张着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她亲眼看着寒鸦柒眼中寒冰一寸寸凝结而成，“抱……抱歉。”

寒鸦柒后仰着头，他很想笑，却可悲地发现心头仿佛空了一块，倒灌进来的冷风吹得他活像个行尸走肉，哪里有人的情绪？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眼前人。她怎么可以！

毫不客气地闯进他的世界，打乱他的一切，让他生出异想天开的渴望。

最后，却告诉他，他所得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借了另一个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