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郑南衣161

密道走出头，便拐进一条临江的后街。

两三点渔火伴着水中冷月，冷不丁才有个挑担背筐的菜农匆匆路过，煞是孤寒。

空旷石阶中，缥缈如青烟的身影被月色无限拉长，似乎彻底融入这凄清底色之中。

她，苍白了些，也安静了点……

这很好。

树梢上的寒鸦无声地笑着，断眉下的鹰眸锐利又阴森，迫不及待要捕食他的掌中雀。

旋身踏入嘈杂夜市时，郑南衣才跟着鲜活起来，她驻足于一处小摊，果不其然，她又买下一套白蛇传的皮影。

郑南衣是个很好懂的人，起码对寒鸦柒来说是这样。她对他总是毫无保留，全心信赖，寒鸦柒总能直接看穿她眼底热烈赤诚的偏爱。

但唯独一点，寒鸦柒从未看明白。

郑南衣十分热衷于摆弄皮影，光影交错间，即使没有捧场观众，也能自顾自地演一场咿咿呀呀的影戏。

永远都是那出唱不腻的白蛇传。

永远都是在月圆夜，殷切地望着他，盼他能与她共演。

寒鸦柒不知道她为什么执着于这些虚假的光影，即使被他几番训斥，也绝不松口。这是郑南衣面对他时，第一次也是唯一的执拗。

时间久了，寒鸦柒也就任她去了，一场戏就能换得人死心塌地，陪她玩玩又有何不可呢。

只是自此以后，郑南衣就更变本加厉地买皮影送他，饶是寒鸦柒也纳罕，世家小姐的定情信物都这么奇怪吗？

郑南衣珍而重之地拿着皮影，朝着另一侧适时地偏了偏头，露出素净的脸庞。

匿于暗处的窥视，即使遮掩地再好，郑南衣也不可能忽略。

那种恶意，那种仿佛骨头缝里都浸着寒意的感觉，除了寒鸦柒，不会再有谁了。

“姑娘，这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在小贩那句语气热情的客套话中，郑南衣莞尔一笑，轻轻应了一声。

扮演深情，她再拿手不过。

一路行至万花楼，寒鸦柒都未曾露头。像是守护宝藏的红眼乌鸦，栖于阴影，只做一个无言的窥伺者。

郑南衣从二楼窗户翻身而入，落定后一看，心中愕然。

嚯，搁这里搞无锋座谈呢？

高居上首的紫衣唇角带笑，那双眼却冷极了。两侧的寒鸦也都眼含深意地盯着她，教人心里没底。

“走了这么久，要喝杯茶吗？”

氤氲着茶香的一缕烟，很快就散去，勾勒出郑南衣站在寒鸦柒身后的半边身子。

寒鸦柒照旧是那副落拓不羁的模样，若非刻意留心，很难从那张本就线条锋锐的面庞中窥见隐藏其下的些许不安。

紫衣挑眉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转向郑南衣，“刚泡好的，不尝尝吗？”

接过瓷盏，少女似乎仍旧不死心，再度望向寒鸦柒。

“怎么还不喝？”寒鸦柒眼中是令人心惊的幽深，“茶凉了，就不好喝了。别辜负紫衣姑娘的心意。”

寒鸦肆的脚步微动，在紫衣望过来时又冷静成神色自若的模样，好像刚才的失态只是错觉。

几乎是在寒鸦柒说完的下一刻，郑南衣立刻仰头饮尽。她紧阖着的眼再度睁开时，除却水濛濛一片，似乎没什么异样。

那滴消失在眼角的泪，便是寒鸦肆和紫衣都看见了，寒鸦柒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少女那双含情目如同一张蛛网，看似无害，但罩在他心上那一刻开始便越收越紧，仿佛要将他折磨得喘不上气方为止。

只是一个失落的笑容，寒鸦柒早就空掉的心口再度生出细细密密的紧窒感。他想不明白，中蛊的明明是郑南衣，为什么他却因她经历着万虫噬咬般的痛苦和煎熬。

寒鸦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心绪竟被郑南衣牵着走了……这种失控感令寒鸦柒心底暴戾丛生，看向郑南衣的鹰眸也越发阴冷。

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悉数落在紫衣眼底。

都说寒鸦柒把郑南衣玩弄在手心，可她怎么瞧着是寒鸦柒被郑南衣拿捏了呢？

驯养者反被猎物给驯养了。

有趣。

紫衣挑了挑灯芯，“寒鸦柒，你教的这个魑，本事真不小。”

“能将宫子羽和宫远徵挑拨的大打出手，确实还需要你这等美人才行。”

郑南衣垂眸，“紫衣姑娘谬赞，他们几兄弟本就心存嫌隙，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你倒是会说话。”紫衣笑了笑，“这么好的苗子，寒鸦柒你当时怎么就舍得拿她做死棋？”

郑南衣脸色骤然苍白，紧抿着唇没有接话。

“我瞧着，她也不比你那样样好的上官浅差什么。寒鸦肆，你说是不是？”

寒鸦肆负手立于暗处，被紫衣看着也只是勾唇一笑，不置可否。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垂首的少女，素衣轻袍，整个人被仇恨折磨得越发清冷了些。

宫门养不好她，寒鸦柒也照顾不好她。若她跟在自己身边……寒鸦肆自嘲般笑笑，跟在无锋身边会有什么好去处呢。他不也是连云雀都护不住吗？

寒鸦柒正欲说什么，郑南衣却率先抢了他的话头。

她以前从不这样。

不同寻常的举动加剧了寒鸦柒心头那股强烈的失去感，可他绝不允许她从他手心逃离出去。

郑南衣带来的情报足够重磅，几人都齐齐看着她。

紫衣的面容也有一瞬的凝滞，扣住骨瓷碟的丹蔻红的刺目，“你说的可是真？”

“千真万确。”

“我亲眼看见那天，宫尚角屏退所有侍从，只留宫远徵带着黄玉侍驻守在门外，阖宫上下，全面戒严。”

“这一点是真是假，想来上官浅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她确实说过，可你怎么知道这就代表宫尚角失了内力，而非他做给别人看的幌子？”紫衣叩着桌案，示意她继续。

郑南衣轻抬了眼，红唇微启，“从宫远徵那里套来的消息。”

“宫尚角自完成了三域试炼后，为了提升内力，便服下月宫所炼的蚀心之月。”

“这药虽能助人提升内力，但有一个最大的弊端，那就是每半月会有一两个时辰完全失去内力，形同废人。”

“只要我们挑这个时辰出手，一定可以覆灭宫门。”

郑南衣的声音仿佛淬了毒，又冷又狠。在这一瞬，她的样子似乎和身侧的身影重叠交合。

大家都看出她的变化，寒鸦肆心中闷沉，而最满意的莫过于寒鸦柒了，他终于如愿将她养成自己的样子。

“你说的这些，听起来都不错。但——”紫衣挑眉望去，“你怎么确保宫远徵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爱我。”郑南衣说得甚是坦然，面上是近乎狂妄的自信。

好像许久都未见到这样的少年张狂，紫衣笑出声，“这么笃定？”

郑南衣哼笑了一声，“他看起来孤傲，实际上就是个早早父母双亡，心思敏感的弟弟。”

“只要多些慰藉和温柔，沦陷不过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郑南衣直视着紫衣，眼波幽幽，“任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男人。”

“擒住男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一个女人，尤其是像宫远徵这种未经人事的男人。”

“不然你们也不会费尽心思培养上官浅和云为衫她们做新娘吧？”

郑南衣这话已经说的相当直白。

紫衣饶有兴趣地盯着这柄初现锋芒的美人刀。

够漂亮，够豁的出去，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个被仇恨蒙住眼的人，够狠。

痴情又绝情，做无锋的利刃，再适合不过了。

“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相信你能狠下心对宫远徵和宫子羽下手。但是，”紫衣拍了拍掌，款款走到郑南衣身前。

“你真的忍心杀掉宫尚角吗？”

诡异的沉默逐渐蔓延开，寒鸦肆和寒鸦柒一贯以来的镇静也在这一刻被打破。

紫衣问的不是宫远徵，也不是宫子羽，不是任何一个郑南衣的任务对象，而是毫无关联的——宫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