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郑南衣76（金币加更）

雪重子的寝殿朝南而立，窗口很少紧闭，总是任山风来去自由。但接连几日，雪重子从山角练功后回到房中的第一件事就是紧紧阖上窗子。

他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取出一卷画册，将其仔细展开铺平。

只是最简单的几张素白罗纹宣纸，细薄柔软，稍有不慎就会被风吹皱，被雪打湿。

郑南衣的画工不算精巧，甚至可以称得上粗陋简单，在雪重子面前根本不够看。用他以前极为恃才傲物的言论来说，就是只鸡爪在上面舞两下来，都能画得比这好。

他看过大师佳作，墙上还挂着珍藏名画，画中有名山大川，奇花异石，无一不是风雅。

但当郑南衣第一次捧着几张画给他看时，雪重子仍然不免惊愕。他不确定当时到底是被她“鬼斧神工”的名画震撼到了，还是因为郑南衣亮晶晶的眼神。

雪重子还记得那天郑南衣鬼鬼祟祟地叫他过来，兴冲冲地朝他展示着自己的画作。

“你不是说你没看过打铁花吗，我特意画给你了，这样你就也能看见了。”

这画着实难评。

雪重子愣是没看出那一坨黑点与传闻中的火树银花有什么相似。但看着郑南衣殷切真诚的眼神，他抿着唇，从喉间挤出一个“不错”。

郑南衣没能说出话，但雪重子非常清楚这两个字到底给了她多大的鼓舞。因为，郑南衣正双手捧着他的脸，激动地有些颤抖。

虽然雪重子修习的心法会让自己变成小孩子的样子，但偌大的后山，没有谁会真的将他当成孩童去看待，更遑论这么堂而皇之地揉着他的脸。

雪重子觉得他理应是生气的，但被她这样珍而重之地捧着，被那双琥珀般透亮温暖的眸子笑盈盈地望着，他很难生出什么怒气。

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是她本人，山茶花般柔软红润的双唇，明珠生晕般的肌肤……

她的手比想象中的还软和，南陵的春风是不是就该像这样？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夸我画画好的！”

雪重子不知道自己礼貌性的一句夸奖真的给了郑南衣莫大的勇气。

从那以后，郑南衣致力于在他上山练功的时候去柿子树下堵他。

小小的一团永远都不挪窝，雷打不动地猫在树干后，偶尔雪重子还能碰见她从沉甸甸的枝梢上扒拉下一个红柿子，擦了擦就往嘴里送。

见他来了，就又悄悄摸摸地缩了回去，转而朝他招手。

她明明是个无关人员，雪重子的脚却一次又一次地不自觉朝她走去。

“你看，这是那次牡丹盛宴中夺得花王的白雪塔。”她手中指的是一个看起来既像菊花又像月季，但唯独不像牡丹的东西。

“你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少女的鬓间、双眉、长睫都挂着厚厚的冰碴，俨然成了行走的龙须酥。但她仍旧笑得开心，自豪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有人能欣赏我的画！”

“既然你肯欣赏，我就辛苦一下，给你多画点好玩的、好看的，让你也感受一下外面的热闹。”

“我知道你很感动，不过不用感谢我。我就是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郑南衣口中的江湖很漂亮，但她笔下的江湖很抽象。

雪重子只能通过她的文字注释去想象她所要描绘的画面。

郑南衣这次给他画的是个拖着鸡毛掸子的小鸡崽，上书四字：孔雀开屏。

后面还跟着一副水牛撅人的图，这是她画得最活灵活现的一张图。雪重子被逗乐，又见其笔触锐利，下笔极重，似乎要将纸戳破。顿时也能猜出郑南衣这幅画意有所指。

他将那几张画珍而重之地放进床头的降香黄檀木匣里，那里已经有厚厚一沓了，马上就要填满整个匣子，也逐渐填满整个空落落的雪山。

雪重子提笔回应她的画。

雪重子第一次回画给她时，还担心会不会打击她的兴致。但很显然，郑南衣并不是个心思过分敏感的人。

一来一往，他们平时虽不常说话，但要说的却都在画里了。

郑南衣并不像他原以为的那种不学无术的骄纵小姐，她的文略武功虽不及最上乘，但心性坚韧向上，即使是画中都是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就连雪莲的种植郑南衣也能说上一二，她说是宫远徵教给她的。

那是雪重子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雪重子知道宫远徵，前山的天才少年，引得月公子一度想去前山看看的人物。

短短几个字，郑南衣却说得缱绻动听极了。

雪重子好像知道宫子羽为何如此介怀了。就像他连面都未曾见过，也已经开始有些艳羡这个同她拌嘴吵闹的少年。

未等雪重子将画纸传给郑南衣，宫子羽即将正式开启寒冰莲池试炼的消息先传了过来。

雪重子不自觉握紧了衣袖，有些恍惚。

这么快吗？

其实宫子羽耽搁的日子也不算短，比之宫尚角当时是差了好些，但相较于宫子羽原本的功底，雪重子又感叹他这段时间的苦练总算是有些成果。

她就快要回去了吗？

虽然雪重子和云为衫三人对这个消息表示缄默，但意图证明自己的宫子羽和为了摆脱宫子羽而欢天喜地的郑南衣显然十分兴奋。

自那晚和宫子羽彻底摊牌后后，郑南衣发现他真的将“不让你好过”五个字贯彻到底。

再次在丑时被薅起来练功的郑南衣看着神采奕奕的宫子羽咬牙切齿。

该死！

到底是宫子羽试炼还是她试炼！

为什么她就进来监视一下云为衫，就又得下寒池还得练功的！

干脆把她一并纳入执刃考核算了。

要是她做了执刃，她第一个端了无锋，迎娶宫远徵……

郑南衣被吓了个激灵。

要是让宫远徵知道这离谱想象，又得挂着阴恻恻的笑容喂她吃毒药了。

远在前山徵宫的少年罕见地打了个喷嚏，他这几日怎么样都觉得不对劲儿，总有一种被什么晦气东西盯上的感觉。

他觉得等宫子羽第一关试炼结束，就彻底把郑南衣收回来，免得总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给惦记上。

不管宫远徵那边做何感想，郑南衣惯是个会苦中作乐的人，要不然她也不能仅凭着毫无回应的爱意在无锋度过那几年。

虽然宫子羽使唤她的程度是丧心病狂了些。但她觉得耐心点，没什么问题。

但她低估了宫子羽的无耻程度。

她拿他当执刃，他却拿她当练武的木头桩子，会动的活靶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骗人感情这事儿戳他肺管子了，自那以后，宫子羽一改往日作风，跟玩命儿一样练功。

成日就将自己关在房中读书习武，还找郑南衣作伴读和练手对象。

宫子羽没留情，郑南衣也不必手软。

起初她还赢得轻松，可越到后面，她越发有些力不从心。明明她也每天练功，甚至比之前更勤奋了些，但却一次比一次赢得吃力。

这回她应付的更不轻松了，她心中委屈，宫子羽冲她发个什么牛脾气，有本事攻打无锋去。

就该让宫尚角来挫挫他的锐气！

但一想到宫尚角，郑南衣又觉得若是让他知道，在他的训练下，她还打不过宫子羽的话，想来先倒霉的一定是她！

郑南衣不再轻敌，拿了七八分的力气去比试。

她打得累极了，但看着毫不松懈地训练的少年，第一次觉得宫子羽好像是真的不一样了，起码眼里的精气神儿都更足了。

不像以前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然，跟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如今他眼里坚定多了，似乎有自己所向往的目标了。

虽然宫子羽要郑南衣守着，看看他招式中的纰漏，但她哪里管的了那些，两眼眨巴眨巴，俄顷就会周公去了。

宫子羽收势时，就看见郑南衣坐在地上，抱着花瓶歪头睡熟了。

她原就穿得简便。

此刻睡得不安稳，外衣被蹭的凌乱，连累银丝栀子暗纹的里衣也被拉扯开，露出一截凝脂皓玉的脖颈，就连其下曼妙风景也一览无余。

宫子羽看得面红耳赤，愣了有一会儿才意识到举动实在孟浪轻佻，连忙别过脸。

他心口狂跳，就是刚才练功都未曾有过这样的紧绷之感。

宫子羽在桌上为自己斟了好几杯茶都未能散去心中燥热，他干脆撇下茶盏，提了茶壶往口中灌。

喉结几度滚动，咕噜咕噜灌下一壶冷茶。但宫子羽仍不能制住脑中云朝雨暮，夜月花朝的画面。

余光中瞥见郑南衣即将摔倒的模样，宫子羽扔了茶壶，赶在郑南衣无意识松手时将人拥入怀中。

他认命般叹了口气。

郑南衣，或许真是他天生的克星，注定的冤家。

明明第一次见面就在呛他，后来不是在和他呛声就是在和他呛声的路上。

但宫子羽就是放不下，他将这奇怪的情绪归结于不甘心，不甘自己在旁人眼中就是这么个纨绔少爷，不甘输给郑南衣口中样样上乘的宫尚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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