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郑南衣3

入宫门那晚，月色溶溶，花舫如火，真是一场风光大嫁。

花舫之上是鎏金嵌玉，环佩琳琅。霞帔之下却是心思各异，有人心系故人，神思不宁，也有人心有千结，暗藏机锋。

郑南衣借着湖面倒影窥得宫门巍峨之姿，这山门之后，便是寒鸦柒为她精心挑选的埋骨之地，当然也极有可能，她会被扔出来。这本身是个可怕的事，郑南衣的思绪却不适时的活泛起来，她想到了些陈年琐事。

十四五的年岁，郑南衣一心想要见识传闻中的宫门。

她想起那个在隔壁厢房养过伤的小公子，他离开的时候，还没能吃到她做的酥山冰酪呢，也不知道他后来恢复的怎么样？郑南衣嚷嚷了一个夏天要去找他，直到阿爹拿“入宫门之人，不可出谷”的规矩吓她，这才断了她入宫门的念头。

何曾想，兜兜转转，她竟还是踏进这个地方。

花舫触岸也只是轻轻一顿，到底没能让郑南衣回过神。

“郑二小姐，该下船了。”

女使的声音很是稳重，就连托着郑南衣的手掌也是宽厚温和的，熟悉的熏香令她怦怦乱跳的心安定下来。她隐约猜到，这是阿爹特意为她挑选的女使，即使只能陪她这短暂一程，他也希望她能走得安稳顺遂。

念及阿爹，郑南衣握着女使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

“小姐，别怕。在您前路未定时，我们会一直候在山谷外。”女使扶着她稳稳下了船，回握住少女冰冷的指尖，“若您出谷，我们就带您回家。”

可，我回不去了。

突如其来的悲怆很快席卷全身，郑南衣觉得喘不过气来，那一瞬间，她终于知道一直以来不敢深究的想法是什么——逃离。

牵线木偶般，所有新娘刚被女使们接引到宫门，又因为无锋放出的刺客消息，被高度戒备的守卫团团围住了。

郑南衣想，她该表现得再惊慌一点，再无辜一点，就像她曾处处模仿的那个魅。

可她原本就学不到那人的半分神采，如今脑子乱哄哄的，更是放弃了伪装，神色淡然如老僧坐定。就连在监牢里，她醒过来后便迫不及待地翻身坐了起来。

郑南衣靠在栅栏上打量随同的新娘们，听见身侧细微声响，她才收回张望的举动，规矩地跪坐了回去。她不知道厉害的刺客该怎么做，但她知道肯定不像自己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盯着人发呆。

看清来人，云为衫眉心一跳，她猜到宫门选妻的大好时机，无锋必定不会派她一人来，但她实在不明白寒鸦柒怎么敢放郑南衣进宫门执行任务的。

印象中，郑南衣在无锋三年，也不过才出了两次任务，每次都靠寒鸦柒及时搭救，才有惊无险地活到现在。

“别摸了，箭都是钝箭，打中了我们的穴位，让我们昏迷而已。”

一个刺客，是不该这么快暴露自己懂武的事实，也不该有这么双遮不住情绪的眼睛。

这不是云为衫第一次见到郑南衣，却是云为衫第一次正面打量她，她的确同自己想象的一样，张扬、明媚、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她不该做一个刺客的，她应该在外面策马高歌，活得自由自在。

如果妹妹也能飞出去，是不是就能像她一样？

新娘们逐渐转醒，开始讨论着这无妄之灾。而恐惧就像是瘟疫，一旦有了源头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听到微弱的啜泣声，郑南衣一时发愣，消息已经暴露，她势必是要保护那个人的。

可她，还想活着。

她还没看够日出，还没看到沙丘的月牙湾，还没看到阿娘故乡的竹海……

“别害怕，我们会出去的。”郑南衣不知道是安慰这个姑娘，还是安慰自己。

她二人离得近，云为衫甚至能闻见郑南衣身上清甜的栀子香，自然也看得见她出神的样子。

外面的嘈杂打断了新娘们的窃窃私语，也转移了云为衫的注意力，进来的少年虽面带病弱之色，身形却如青松劲竹般挺拔，无疑是个和善之人。

尽管宫子羽从小到大总做些不着调的事，却也是第一回假传指令。一颗心突突乱跳，隐在宽大绣袍中的手握了又松，强装镇静道，“别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此话一出，便引得那仙资玉质的佳人蹙眉，“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宫子羽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看到那面容楚楚的姑娘，更是坚定了放她们出去的念头。他原以为这是个没有疑议的事情，却不想有人骤然出声打断。

“他们刚才叫你羽公子，你是羽宫的少爷，执刃的儿子，你爹要害我们，你却要救我们，这么好心，我才不信。”

少女的面容是和清脆声线不符的瑰丽明艳，她用那双漂亮的满是诘问的眼睛看着他。

眼底的惊艳不过一瞬。

当宫子羽意识到少女下巴微扬的骄傲姿态像极了徵宫那位令他恼火的对头时，他难得有了些脾气，“我不是执刃，也不是少主，所以才怜香惜玉。你们要不要跟我走，自己决定。”

金繁走在最前面，为新娘们开道。

最初同宫子羽搭话的姑娘和另一位新娘留在了末尾，她朝他盈盈一拜，向他道谢。

望着眼前如烟如水的女子，宫子羽忽而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心蓦的软了，他不该朝那姑娘冷语的，她们或许也是家中宠爱有加的孩子，如今赶上生死危机，又怎能要求她们温言软语。

想罢，宫子羽立时四处观望着各处牢笼，生怕漏下这犟脾气的姑娘。

上官浅见宫子羽四处打量，面露焦急之色，同云为衫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莫名，遂问道“羽公子是在寻谁吗？”

“刚才那个气冲冲的姑娘走了吗？”

“前面第一个呢。”上官浅素手一挑，指出那个风风火火跑在最前面的身影。

她跑得还真快……

宫子羽愣了一瞬，便催促后面几人快速跟上前面的大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