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选择出去玩，只有一个可能了。
“我好不容易才交到个朋友啊。”她第一次明白了无力的感觉。
可唐瑟去拉起她的袖子：“既然今晚我们要看社戏。怎么都得好好准备一下吧，走，进屋。你之前住的那间房子没什么变化，只是我搬了些化妆品进去，可以让我帮你打扮一番不？”
何玥看着她依旧笑容灿烂，于是麻木的被牵了进去，只觉得胸口很闷，甚至有点痛。
唐瑟显然也没有太多打扮的经验，拿着眉笔、粉饼之类的东西折腾了许久，也只是给两个人化上淡妆。
不过有了腮红之类的装点，唐瑟显得不再那么面无人色，反倒有种我见犹怜的病弱美感。
何玥则乖巧地坐在那里，仿佛人偶般一动不动，化妆格外成功。虽然效果拔群主要因为突出了一个浑然天成--毕竟底子好。
因为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唐瑟专门去收拾了东西，又换上了偏可爱风的蓝白蛋糕裙，与旁边黑西装打领带的何玥形成鲜明对比。
嗯，就像富家千金与她的贴身保镖近卫。
两人驱车来到了苔城，这里确实风景秀美，而且看上去也比集安镇环境更好。
唐瑟打开了包，从里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特浓咖啡。
“你现在喝这么浓的特调，恐怕对身体不利。”何玥伸手挡住，阻止到。
“因为兴奋剂是处方药啊，我在家已经吃过了。”
面对这样的答非所问，何玥"啊？"了一声。
“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出来旅行，我当然要尽可能的保持在最好的状态，至少让神经亢奋，以加强对身体机能的调控。妈耶，该加糖的。”唐瑟喝了一口，被苦到皱了皱眉，却继续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这分明是对未来的透支，可她语气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谈论"今天午饭吃什么"一样。
何玥感到眼前好像蒙了层雾，鼻翼处微微发酸。
喝完咖啡后，她又掏出一瓶运动保健饮料，很勉强的笑笑：“如果不用点特殊手段，我可能连走完逛街全程的力气都没有。”说着，又是一大口闷下去。
明明是难得的旅行，又走在繁华的白水街上，何玥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唐瑟却兴致很高，反复看着繁华的街区，为品尝到了各类美食而真心感到喜悦--尽管每个只能吃小小一口。
比较令人惊喜的是，虽然排了许久的队，可一家名为"怡君中式甜品"的小店中，尽管店主只是年轻靓丽的少女，手艺却无比娴熟，做出来的各种甜品都令人食指大动，绝对是能够登堂入室的水准。
她们还去了传说中混乱而破旧的老街，看见了门口长着大桂花树的"星际网咖"，唐瑟忍不住感叹这里的布置和集安的黑网吧一模一样。
很快到了傍晚，她们向着人流的方向走去，即将进行焰火大会的虹山脚下人声鼎沸，不经意间就摩肩接踵。
而何玥如同尽职尽责的保镖班在前开路，倒是很配那一身价格不菲的黑西装。同时她表情冷峻严肃，瞧上去就不好惹，这才避免了有些心怀不轨的小混混趁乱摸鱼。
好不容易挤到了看台一个合适的位置，何玥停住脚步：“就这吧，正好有座位可以给你休息。且根据几何学，这里的视觉效果最好。”好不容易挤过来了人山人海，何玥却还是冷着脸。
唐瑟拉起她的手：“你情绪很低落啊，因为我的事？”何玥默然点头。
唐瑟咧嘴轻笑，将双手反绞着背在身后，一边前进，一边轻轻哼着歌。
何玥蓦然瞪大了眼，有些结巴：“是之前我弹过的，悼……额，调子是拉威尔？”
唐瑟依然笑着：“没事，其实我了解的啊。应该跟你讲过，我很喜欢古典乐，虽然偏爱交响曲，但也对其他有所涉猎。”
这首曲子的全称是《悼念死去公主的帕凡舞曲》，之前她下意识的就弹奏出来，可放在那个场合，显然是毫不合适的。
“对，对不起。”何玥很少见的慌了神，不利索的解释道“我绝对没有诅咒的意思，你肯定会没事的，这病……”
“我的身体当然是本人最清楚了。”唐瑟脸上露出了奇特的笑容，好似夕阳中即将飘落的洋槐花，红得哀婉，红得动人。
“这两个月算是最后的日子吧，其实医生说能撑完夏季就堪称奇迹。”她两手一摊，口吻满不在乎“所以我还是挺厉害的嘛。”
“你，难道就不觉得害怕吗？”何玥忍不住问道--她自认为已经算是对情感较为淡漠的人，很少有强烈的情绪。
可是在想到完全未知而空寂的死亡时，仍旧本能的觉得排斥与畏惧。
“都说了在夏季之后，我即使多活一天都算赚到了呀，那当然赚的越多越好。
所以尽管夜里入眠前痛的想死，但每天早上睁眼若能看到熟悉的亮光，我都会觉得一阵庆幸，甚至想开个派对祝贺。”她故作幽默的笑着，却忍不住咬了咬牙。
“原来相处的每天，你都是这样的情况，可却从来不说，我们甚至还去爬了山，这对身体不好吧。”何玥突然感到脸颊湿漉漉的，又有点发烫。用手一抹才发现，两行清泪不知何时已经滑落下来。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感到疑惑，如果明知道旅途的终点已经不远，还单纯延续生命，岂不是一种折磨和痛苦？”唐瑟闭上眼睛，声音细若蚊蚋，又飘忽而空灵。
何玥点了点头，这确实是自己的心声。她洗耳恭听，全神贯注。她隐隐有种预感，自己这段时间追寻的莫名情绪之源头，也许就在这了。
可谁知唐瑟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再次抛出问题：“你认为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何玥皱了皱眉--这种终极的哲学问题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却没法指导现实中的实践。
而且类似于"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即使思考千万遍，也绝对不可能得到唯一正解或者最优解。
“我姑且谈谈我的看法。”唐瑟细心的将两个空罐扔进路边的垃圾箱中，虽然保护环境的行为，对她这样处境的人似乎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原来是远处组织者已经将大量的烟花用小车推到广场，种类繁多，琳琅满目。
“世界上据说有80亿人呢，然后国家有200个，不同的地区就数不胜数了，简直多的吓人。即使是最厉害的旅行家，开着最酷的车，恐怕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生中走遍吧。
可我们能够去看的又有多少，能认识的人又有多少呢？只需要一个手机通讯录，一份个人相册就能罗列完。”唐瑟幽幽叹了口气，她接着又咳嗽了几声。
“所以说，对个体而言，世界到底有多大，世界上的人到底有多少，其实就取决于我们看过多少景致，认识了多少人。
为什么我觉得大家都是旅者，因为每次踏足一个新的土地，每拓展一份新的人际关系，世界也就变大了一分，旅途也就走远了一步。”
“也许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以及很多适合跟我们认识交往的人，但是如果看不到的话，就毫无意义，就是不属于"我们的世界"的。所以，我们，才要尽可能的关注生活中的细节，尽可能的走远些，去肆无忌惮的尝试，很多事情只有真正试过了，才知道是好是坏。”
“而且即便是从客观角度上来说的坏事。”唐瑟稍微停顿了下，又接着补充道"如果能够不伤害到别人，又让我们自己体会到愉悦，那又何尝不是好的呢？"
为所欲为，但勿伤害。
何玥愣了神，只因在她的人生规划中，所有事情都被划分成了是否对自己有益，若是有所裨益便用最有效的手段靠近，如果可能有害就规避开来，这个理念和唐瑟所说的背道而驰。
“继续拿我举例。如果我的音乐能发出去，那不经意间就有很多人跟我建立了联系，这样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世界还依旧在拓展。
好吧，似乎说的有些乱了。但总而言之，就是不要留下遗憾。”
远处的广场上，主持人点燃了串联在一起的烟花火线，然后转身快步跑远。
“所以我想逛逛苔城，想去爬山，想吃很多好吃的东西，想去不同的地方旅行和流浪，想要写歌，想遇到更多优秀的人！我也确实是在这么做的，只要将当下每一天都活的有意义，那么就算明天便是永别，也谈不上什么遗憾了。”
璀璨的烟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无数的烟花在陨落前带来了极致的光亮，五彩缤纷，以及耀眼绚烂。
何玥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脸庞被烟花照亮，是如此娇弱美丽，让人挪不开眼光。
“我想，就这段时间而言，我在不虚度光阴的方面做的还不错。”唐瑟偏过头，仰首看烟花不停息的绽放，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只是这样的话，还不太够。”何玥向她伸出手邀请：“你先回去休息下，过两天如果状态好的话，我想请你到我家里看看。那儿有钢琴，真正弹奏一些炫技性的歌曲，用电子琴可不够。"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主动，唐瑟表情欣喜的转过头：“好啊，这下不去不行了。说到炫技，之前你一直说自己能弹《野蜂飞舞》，我还真期待用钢琴来演奏呢。"
何玥看到她的发丝因为转头的动作，从自己眼前掠过，是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可最后只握到了一阵轻风。
是的，最后什么都没抓到。但何玥知道，自己却并非什么都没收获，人生似乎已经分叉，那个神色麻木严肃的行者终于脱离了笔直而无趣的庄康大道，踏上了一条未知却充满趣味的小路。
No.9
私人诊所中，沈子琤看着眼前的何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印象里，何玥总是不施粉黛、素颜朝天，更不会佩戴任何饰品，可现在……
何玥化着淡妆，美艳的不可方物，脖子上还坠了个镶银的小琥珀石。不过真正发生了最大改变的，是她的眼睛，显得顾盼生姿，神采飞扬。
沈医生叹了口气：“看样子我的治疗方案还是有用的。说来，你去参完过那位朋友的后事了吗？”
大概半个月前，何玥突然说要去陪伴某位重要的朋友最后一程，因此推掉了例行检查。
何玥点点头：“都解决完了，而且她最后说的话对我意义重大，估计也是现在我有所改变的重要原因之一。”
医生应了一声表示明白，却贴心的没询问具体过程。
何玥想起了那次医院中最后的见面。在去苔城游完后过了约大半个月，唐瑟也再次踏上了旅程，去到何玥家里，两个人一起谈了琴，甚至还参观了她的办公室，又度过了三四天愉快的时光。
可惜在此之后，不到一周她就彻底病倒了，甚至不得不坐上轮椅，话也不再说得清楚，每次想讲什么都只能用些短句，而且发音含糊不清。
尽管知道她的病状是药石无医，可家人依旧把她送去了镇子外的正规三甲医院，好歹那边的镇痛剂效果更好些。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滴滴答答响个不停的各种仪器，不同的是多了泣不成声的人群。家人还有同学在白天的时候围着唐瑟，他们沉默压抑一言不发，明明说是探病，却好像在跟活着的"遗体"告别。
唐瑟并不喜欢这种氛围，她希望人们能够嬉笑闲聊，希望有人能跟她讲讲集安镇的村民们是否又发生了什么乐事。
可她现在甚至没有力气表达自己的想法了--打着镇痛剂，全身上下如同失去了知觉，就连排泄都无法独立完成。更何况嘴上带着的输氧面罩也让人难以开口。
一直到快半夜，听到伯伯发的紧急信息后，连忙推掉工作赶来的何玥才急匆匆推门进来。
唐瑟躺在病床上，她瘦的几乎脱去了人形，甚至身上的被子都像平铺在无人的空床上。
“喂喂，玥玥，过来一下。”当病房里只剩两人时，何瑟用手肘支撑着床，勉强的坐起来，然后信手摘掉氧气面罩，可就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她吐了两口鲜血。
她积攒了大半天的力量，才完成了这艰难的动作。
她前两天强烈要求不去重症科，一方面是不想再徒增痛苦，另一方面也就是为了有机会让玥玥过来，能够比较方便的看到自己。
何玥捂住嘴巴不让眼泪流下，她靠了过去侧耳倾听，同时紧紧握住了唐瑟有些冰凉的手。似乎害怕松开以后，她就会飘然离去。
“你看外面，有好多星星啊。”唐瑟倚靠着床背，指了指窗户。病房在八楼，没有什么遮挡的情况下，能够看到繁星满天。
说着，她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整个人几乎靠在了何玥的怀中。
“明明星星那么繁多……"唐瑟半眯着眼，气若游丝，声音也越来越小。她好像看到自己已经置身于群星之中了。
“是的，有很多很多。"何玥不知不觉已经眼眶发红，用力抓住了眼前女孩的手，生怕一个放松她就飘然而去。
“可是我们的家却适中只有一个啊。”唐瑟好像突然来了精神，身子前倾将脸贴到了何玥面前，眨眨眼，俏皮的笑了。
她笑容仍然那么洒脱，就像最初见面时一样。即使现在已经是初冬，这抹笑容依旧带着动人的热烈，像夏日的太阳。
何玥想询问一下，能够与广大的繁星相对应，"家"究竟指的是什么，莫非是地球么？
但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唐瑟仿佛是困了，她先是头轻微的偏偏，随后整个人往侧面一靠，滑到了何玥怀中，双目紧闭，身体冰凉。
“天上的星星那么繁多，可是否还有独属于我的一颗呢。”何玥轻轻摸了摸唐瑟的脸，将她的发丝捋到一旁，同时自言自语道。
眼前的女孩好像睡着了，也可能是已经置身于群星之间了。
一直到过了许多年，何玥依然没有想明白唐瑟最后那些话的含义，可"明知找不到答案，却不仍断去追寻"本身似乎就是个答案。
随后，何玥不太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跟随着办完后事的，只觉得最开始很难受，后面却逐渐麻木了。
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她似乎没有那么悲伤了。但好几次梦中或者疲劳时的一个恍惚，她总觉得唐瑟仍然应该站在自己身侧，应该在无忧无虑的笑着。
而这种回忆产生的时候，才觉得痛彻心扉。
大约几个月后。
冬天的街上刮着萧索的冷风，何玥紧了紧围巾，看着头顶的树叶昏黄衰败，冬日阳光干涩而苍白，周围的街道行人寥寥。
这样的景物似乎没有生机，更不富含韵味，恐怕古代文人看见要忍不住长吁短叹，欲哀人生之多艰与岁月须臾了。
但如果见到它们的是唐瑟，那个女孩一定能够兴致勃勃，不吝蹲下身仔细观察，寻找其中隐藏的乐趣吧。
何玥越走越快，不知不觉已经步履如飞，她现在有了新的规划，想尽快付诸实施。
在工作之余，何玥准备加强运动，提高琴技，还要利用假期去更远的地方旅行，真正成为一个旅者，去邂逅更多更多的人，增广见闻。
例如说第一站的话，等国庆假就去皖州吧，她记得唐瑟曾经提过想去那边旅行，现在自己可以替她去看看了。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厚度，做事情的目的也不光是结果，还有享受其中的过程。
No.10
诊所病房中。
“沈主任，何女士的心理问题解决了吗？”助理放下手中的记事本，故意问道--毕竟一路看下来的他，其实心中早有答案。
沈子琤轻笑一声：“明知故问。话说你如果总这么迟钝，以后病人能放心？”没错，曾经的助理终于也升职，即将成为新的医生了。
“也就是说，何女士找到了合适的生活状态，成为了一个‘旅者’么？”助理的语调并不平静。
沈医生点了点头，同时却有些疑惑不解："可惜何玥不太愿意解释那个带给她改变的女孩究竟做了什么，否则我们就能有更多的治疗资料了。”
助手笑了笑，他在心里暗道：也许我知道。
“话说那个女孩估计也是妙人，能够把一个心理存在明显问题的家伙矫正，简直就是救人一命啊。”沈子琤医生感叹道。
“我想，也许她们是互帮互助。”助手斟酌着说，最后忍不住笑了，尽管笑的很苦涩。
“为何这样推测？”医生转头看向自己的助手，不解的问道：
“你有什么看法吗，唐锦助理？”
助理唐锦摇头否认道：“只是根据何女士前几个阶段的描述，推测或者说瞎猜而已。你看，她们两个一起去过苔城旅行。”
“是，可具体经历了什么我们不清楚。”
“我老家离苔城很近，您知道那个城市的得名吗？”
“我记得，据说是出自袁枚的诗吧，但真假难以考证。可这和我们研究的有什么关系？”沈医生先是信口答道，随后才皱着眉头反问。
“因为那个诗的是这样讲的：阳光不到处，青春恰自来。那帮助何玥女士的不就是个小镇中的少女吗。
我觉得她的青春肯定也是像苔花一样渺小却灿烂的，这样的人难免会仰慕何女士那种成功人士并萌生依赖吧，何女士理当会有所回应。”
“这样一来，不就是互帮互助吗？”唐助理满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沈医生撇了撇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说话可全凭主观臆断，还指望我承认？”
助手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诊所前空荡荡的街道：“抱歉，您就当我胡言乱语吧，但是这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之前的事情告一段落，何女士还有我们也应该从过去中挣脱出来，踏上一段全新的旅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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