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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蕚00.13

白萼

十三

白萼生是什么时候感觉她开始接触了成人的世界的?是在同班同学割了个欧式大双眼皮时还是在知道蒋清和平时也抽烟的时候?总之,她在这些急剧变幻的日子里感到无所适从。

“我真的抽烟。但是抽的不多,就是心烦没处说话的时候抽一根。”蒋清和很认真地对白萼生解释“但你别把我想成那种人……也无所谓,后来我爸妈发现了,也是促使我住院的一个原因。本来抽得就不多,在这里正好戒了。”

说实话,蒋清和长得很老实,在人们的刻板印象里,这应该是一个选全理的木讷女孩。可是她和白萼生一样,不论学校老师好说歹说上分只能靠全理,还是选了自己喜爱的文科。

“其实我化学一开始学得不错,可还是抵不住对历史的爱。在人生的一个重要成长期,学习一些人文社科的东西有利于安抚我的大脑。”蒋清和又接着说。

国画老师注意到了这两个人,冲她们温柔地招呼:“大家都要来参与啊!快来,今天咱们学这个紫藤花。”

白萼生先是一惊,怕因为自己的“不合群”而又延迟了出院时间,又转念想这个老师根本不在意这些事,也就放下心来。白萼生不想去,纵使穿着很中国风衣服的儒雅老师在等着她。她一般不会拂人面子,但这次她只能对不住那位老师。

“我对艺术方面一窍不通。”她对蒋清和说。

她看到大家画不成形的花瓣还是有点着急的,不过是着急她自己,她在想。如果她和他们一样拿起不熟识的画笔,自己会不会也被认为是什么都不会且需要关照的“艺术病人”?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不然她天才般的艺术头脑又该如何安放?白萼生想到松鹤延年,千里江山图,自己翻烂了一本又一本的画集。头上带着朱砂红的丹顶鹤怎能让污泥将白色遮去。

白萼生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她想给自己来一巴掌,来拍碎自己做丹顶鹤的梦。自己怎配说自己是丹顶鹤呢,顶多当一个无谓的跳蝻罢了。但她不能这样做,一旦被旁边监管的护士看到了自己的病案在医生那里又要多添几笔。于是自己不能使自己清醒,只能在傲气与沉沦的矛盾中消磨自己在这里的每一天。

其实护士也是百无聊赖地坐在边上,抠抠手看看手机。白萼生突然想到这些护士也只是辗转了一家又一家医院的求生者,拿钱办事而已。浩哥之前在精神病院待过,于是他那暴脾气也一直延续了下来,发泄到这些还算听话的人身上。胖刘护士也许在这里干得时间长了,对所有事情漠不关心,是管理着进来的出去的一波波牲畜。如果说那些护土姐姐哥哥们是水手,那么是赵医生们和绑她的人们手握着牢不可破的操纵杆。白萼生她们是别人口中的“病人”,而“病人”又有资格说什么呢?没有资格去痛哭一场,那就也不为优胜者欢呼了。

白萼生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她突然好恨这所医院,想放火烧了这里。但烧之前她大概还要冲进火场将那些唯唯诺诺的小护士给救出来。

这地方是个小医院,护士大多都是临近卫校的,上高中的没有几个,更别提大学生了。白萼生被局限在了“上层社会”太长时间,争的都是985,211的名额,比得是全省的优秀,拿得是省级国家级的奖项。中专,大专?不好意思,不在白萼生那群人的思考范围里。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人就只有向上的.全国都是高精尖人才。于是有着天才头脑的陈轩昂、赵雅南自诩高贵,刚来这里的白萼生会感到无尽的不适应与“落魄”的羞耻。

白萼生只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到现在才弄明白了别人一出生就知道的事情。她忘记了自己曾经跟爷爷奶奶下地种粮食,忘记了自己爸妈原来也在外面打工,她的眼里只剩浮华的变幻人群和永恒的利益虚无。

“怎么了,你的脸阴沉的不行?”蒋清和问。

“我想回家。”白萼生回答道。

蒋清和只是长叹一声,“你还不能打电话吗?”

“不能,他们说我的恢复不行,还得再观察观察。你说,我是真有病吗?”白萼生问。

“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倒是我,休了那么长时间学。”然后她凑到白萼生耳边说“我感觉这些什么放松训练、戴脑电波头盔没什么用。我一点都没见好。我偷瞟见了我的诊断单,重度。”

白萼生依旧很吃惊“你看起来一点事没有好吧,你也给我说你没什么过激行为,怎么就重度了?对了,做脑电波那个机器是坏的。”

“你猜他怎么诊断的病例?什么脑部检查都没有直接靠做测试题,反正我是随便乱选。赵医生问我想死吗,我说想,他就直接断定我是重度。

但是你说现在的青年,青少年,哪个没有过想死的念头?我想死这个事并不是一个必须回避的事情。

说实话,抑郁的,双向情感障碍的,在这里都是叛逆的代称罢了。这里就是管教不听话孩子的。不过你说小雨、大龙那样的,可能是真的有疾病。然而你看房欣然和她小姐妹再发过病没有?”蒋清和又道。

白萼生没说话,但她在心里默认这件事。她也问过房欣然那些小姐妹,事实上是问了几乎所有人。她们的回答要么是“期末了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没想到被关进这里”,要么是“不想上学”“和家人吵架了”之类的话语。

那么真正的抑郁症在哪里?

白萼生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蒋清和你说,我配为我自己的才能骄傲吗,不不不,不叫才能,就是我稍微会一点的东西。”白萼生憋了很久,终于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怎么不可以呢?有特长很酷!”蒋清和说,“而且无论才能大小,你会做一个别人做不出来的鬼脸也好,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很漂亮也好,会画画,会想象,这都是值得骄傲的!骄傲不是一件羞耻的事,窝藏才是。”

蒋清和突然说得很认真,这让白萼生想起了祝晨晞。

“你掌握了一项技能,比别人历害,当然要骄傲。”

“当然如果你是真的爱它的话。太多的人为了名气、利益搞着一件又一件敷衍的作品。”

初中的还没停美术课的那段日子,一位其他年级老师来代课。美其名曰是收上去大家的画好以画认人,认识一下大家,实际上这些画即流传到了其他学生手里。于是与白萼生一幅一模一样色彩构图纹样的画登上了学校的画展。一模一样的画连接着金钱与荣誉的道路,欣赏,夸赞。

这样的事好像一直都有。

“陈轩昂,当选我们高中部学生会主席!”

他的海报在大厅里展出了好几天,履历上有他参加过的全国英语大赛一等奖.有奥数奖,有海报设计奖。那海报也沾了光,得意洋洋

只不过白萼生定睛一看,密密麻麻都是自己的一笔一画。

不知从什么时候.白萼生又成为了他人的“职业画手”。从不大度地给出夸赞的人献殷勤地过来讨画,然后她的画活了,站上了领奖台,一次又一次。又关白萼生什么事呢?到了高中,有时老师分配任务,白萼生笑着说“我不会画画,画的很烂。”十几年的画纸飘飘然飞走

唉。

老胡刚接了水过来,她也不画,因为她是这里的“头子”,住院住得已然无所谓了。平日总能零零碎碎地听别人讲她的故事,像听祥林嫂一般,刚开始如何如何不肯,如何如何闹得伤害。后来怎么又肯了?

“那个,你们有什么好喝的吗?喝白开水,嘴里没味。”老胡半卷着裤腿,像刚下河摸完鱼。“我刚跟他们借得果汁粉喝完了。”

白萼生刚沉下去的心情又浮了上来,只觉得老胡这人很有意思——白开水当然没味。“我有奶茶粉,行吗?”老胡点点头,向她伸出了手。

老胡不是什么很有礼貌的人,叉开腿端着水杯杵在那里。白萼生并不反感她,相反,她对老胡有一点同情在其中。

“谢谢你啊。”说完,老胡就去接水了。

白萼生这天中午是被一个新来的小孩吵醒的。

“什么垃圾医院,他妈的,放我出去!”

“放开我!”

白萼生穿上拖鞋,打着哈欠向外走,看清是一个陌生面孔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床上便停了脚步,抱着膀子倚着门框看他。

她只是笑,新人的必要步骤罢了,哭闹在这里有什么新奇的,她早就习惯了,那个小孩,过不了多久也会习惯的。

她想那一天,自己被按在冰凉的地板上时在想什么。好像大脑是空荡的,双手被反剪,只剩下一遍遍的求饶。

“别带我走,求你了,别带我走,放开我......”她只觉得她自己的求饶好笑。所有人围成一圈盯着她,当然有白爸白妈。不过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空洞的。

那小孩哭闹不止,“放开我,什么傻逼医院,收黑心钱!”

白萼生盯着他,“别哭了,再哭会打镇静剂的。”她心里跳的快,自己其实没必要这样说,毕竟没有人提醒过她。

“虽然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白萼生转身回了房间。

哭声,骂声还是不止,所有人都醒了,都在偷偷笑着。

男生们洗完澡才轮到女生们洗,毕竟是公共澡堂,且只有一个。徐猴子正搓着脑袋,和其他的小男孩们闹在这为数不多的自由时间里。房欣然穿上她平时买的粉色紧 身小开衫,和她的小姐妹们走T台。蒋清和与白萼生端着自己的盆子进去湿润闷热的小房间,脱下病号服搭在架子上——终于能做片刻的真正的自己。

小雨不会洗头,还是佝偻着身子抱着膀子。生锈的淋浴头喷洒着洗礼的圣水——只是普通水。

白萼生忍不住问她,“你——是一直都这样吗?”她知道这问题极其不礼貌,可这里的人谁会在意这个呢?

小雨斜愣着眼睛,前伸着脖子,满是头皮屑的头发也随之晃动。“什么?”她问。

“就是……你不说话。”白萼生将盆子放在报废了的洗衣机上。太昏暗了,她想,我什么都看不见。

小雨挠了挠后背,当然一切都是慢动作放映。“我也不知道诶,我奶奶死后,我就这样了。”

白萼生不说话了。

死亡,又是死亡。

18岁的小雨看起来更像妹妹,一个不会说话的妹妹。

洗得不畅快,可还要收拾东西去吃饭。吃完饭看新闻联播。哪里又演出办节目了,哪里又动荡了国家的大小事这几天让白萼生掌握得清清楚楚。

要看那台小的不能再小的挂起来看的电视,只能提早占座。白萼生往前挤,穿过玩魔方的病人、嬉笑打闹的病人,穿过小雨,被看管起来的大龙,找了个前排座位坐下。那里有早来的老胡,还在不停地写着东西。

忽然,她抬起头来,向白萼生“哎”了一下,白旁生吓了一跳。“我?”老胡点点头。

接着老胡拿上来一本英语习题,让白萼生帮她做那几个阅读,再加上解释几个生词,这样的话白萼生倒也乐得去做,不过令她疑惑的是,待了八十多天的老胡,十七八岁的老胡,怎么也不像是会做一本初一英语练习册上的东西。在白萼生眼里,在这里看电视、打牌才是正常的行为表现。

于是她开口问了,老胡这样回答,“八十多天了,无聊呗。那个书架子上面是之前一些病人们没拿走的书,我就拿来做了,消磨时间,不然一天天的太无聊了。”

“那为什么不看书呢?那里有很多,还挺好看的。”白萼生问。

老胡摇摇头,“书不行,我看不下去。我看见字我就头疼。但是我可以做英语题,因为我还记得一点,你看,我都做这么多了,而且做了很多本了。”

白萼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干巴巴地回复着。什么感觉?凄凉、苦楚?还是同情?

“你还有下午那种奶茶吗,还怪好喝的。”老胡问。

“有有有,我一会再去拿。”白萼生连忙说,有些着急。

她没有什么资格去同情,悲悯,但她确确实实有这样的情绪了,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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