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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蕚00.14

白萼

十四

今天阳光打透了无遮挡的玻璃窗照到白萼生惨烈的白卷子上。白卷子上的光影是金黄的,是水波,是深不可测的大海。白萼生的手指跟随着光影,思想慢慢沉沦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象着自己如果被清北录取了该多好,光耀门楣,她就可以拿给邻居家的孩子看,父母朋友家的孩子看;给陈轩昂看、给祝晨晞看,给所以认识她不认识她的人看。

然后咕咕作响的肚子中止了她的幻想。抽风似的,24小时都没有进一粒米。不知是思欲的横流阻断了她饥饿的感受,还是耳边的鸣叫和短暂的眩晕提醒着她“不要吃饭”。

“你看看人家高三的,天天到晚上十二点,还有不少通宵读书、学习的。你看看你们呢?”王彬看着下面磕头打盹的学生们又吼叫起来了。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温热晕眼的阳光在四五月份极其地催眠。

“我跟人家高二高三的老师也交流过……大部分的孩子都是报班的……网课……”

白萼生从小到大都没有上过辅导班。一定要上吗?她不知道。可能吧。

语文课讲语文卷子,数学课讲数学卷子,物理单选错了五个,英语阅读压根就不能提。还有地理、政治,惨烈程度甚至不配榜上有名。

中午突然就阴天了,白萼生看了看石榴花骄傲盛开的外面,沙沙作响。她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向操场走去。缺失热量的她此时很冷,风吹动她的裤脚,像针扎一般钻入她的毛孔。强风只能让她眯着眼,看学校拉扯的一排排的旗子都指向食堂的方向。她停了下来,就看到一个人影慢慢靠近她。

“今天中午什么菜?好吃吗?”祝晨晞从操场过来,手里抱着衣服和水杯,看样子是上体育课落下的。

“我没吃饭,我来找东西的。”白萼生说。这是一个极其拙劣,易被发现的谎言。

“操场上没东西了,我刚看了一圈。走吧,一起吃饭去吧。”祝晨晞挺高,肩宽,力气也大,拉扯住白萼生的肩角衣服就想走。他俩是校团里为数不多不用担心男女生交往过密被抓的人。

白萼生有的时候就出奇地倔,此时的她并不想跟祝晨晞走。她钉在那里。

祝晨晞也顿住了,看着她。

他开口:“你不吃我也不吃,嗯,咱俩聊会天,说不定走到你就想吃了呢?还有一小段距离要走。”祝晨晞已经向前走了,白萼生只好跟上他。

“我最近,很难受。刚考的试我还是不行。你怎么样?”祝晨晞问。

这正好问到白萼生的烦心事上了,“我更不怎么样,就看划分能划多少吧。”

一列国际部的学生拉着箱子走过。

“国际部真好,又不知道放的什么假。春游?也不是。管他呢,反正我们连周末都没有。”祝晨晞自言自语道,“我也想上国际部。”

一阵吹过青草的风吹到白萼生的脸上,头上,吹得她嘴唇开裂,将校服紧紧地贴在她的腿上胳膊上,她整个人都被风包裹了。

白萼生的心脏会跳,会沉醉,会因风声草动而迷失。她感到她的胸腔又凉又空。

她走不动了,看着前往食堂的道路,忽然看不到尽头。这条路好长,穿过池塘、竹林。她大概是有点累了,很突然的累了。她的心早就飞到所谓的乌托邦那里去休息了。她现在没有心,空极了,凉风阵阵灌进来,慌乱,麻木,惊惧,茫然。

我要去干嘛?我要去哪里?

祝晨晞抓住她冰凉的手,什么也没说。

“有人喊我名字吗?”白萼生问。好像世界突然晃了一下,大概是有人叫了她一声。

祝晨晞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手上有一个新的伤口,他尽量不碰那里。

眼泪不是那么稀罕了,说出来就出来。引子大概是那条没有尽头、没有前方的路,或许又是祝晨晞和她一样凉的体温。

“我害怕,如果我毕了业该怎么办。”祝晨晞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害怕,我看到世界上的惨难会忍不住啼哭。”

“我害怕,我会因为别人不理解我的思想而夜夜失眠。”

“我害怕,我无法为迷雾重重的未来下一个定义。”

白萼生愣住了,看向祝晨晞,“你说的,是我吗?”

“不,就是我自己。”

“我害怕,我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白萼生,我要受不了了。我感到我的胸膛我的大脑都要炸开了来。你知道吗,我想你明白的。就像汛期的河流,马上就要冲荡出来了。”

白萼生感觉像和自己对话。她好想长大摆脱学业的束缚,可她明白,成人的世界会全更加痛苦,有更多的身不得已。她好想让时间过得快些,赶完她的幼稚的不成年人的时光,可她又不能接受一日较一日变老的家人,她不敢想象,正如老一辈人的离开一样。她好想去看世界,可她怕看到流亡的难民、失事的轮船,饿死的小孩,挣扎着的一切。她好想离开学校,可她知道学习才是唯一的出路——没有比学校更轻松的地方。她想用一己之力反抗这应试教育这奇怪的制度。可她不想,那些大山里的孩子怎么办,难道让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贫困“底贱”的身份吗?她好想喊苦喊累,找个地方歇息,可她不能,因为她的生活太好了,太顺畅了,世界上、历史上还有那么多苦难与绝望。

白萼生不配说,也不配想。至少她觉得是这样。

不这样想,便是对的吧。

白萼生确实是失眠了,似乎她的睡眠一直都不好。她不配睡得好,谁让她有搅动矛盾的思想。

她还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她的想法,只是对祝晨晞说,“我觉得活着没意思。”

绿是死亡。谁说生命不能是凋零?白萼生偏偏要为年年同样逝去的枯槁发声。秋天诞生春天死亡,枯寂也有它的年岁,在不薄不厚的雪里暗自哼歌,咏叹它在初生就会消逝的生命。

祝晨晞没有急于去反驳她,而是说“我觉得你说的对。”

去食堂的路实然又明晰了,一眼望得到头。这太可怕了,一定要走这既定的路线。

“我不配活着,我不配成为一个社会上的正常人。”

“如果我不是白萼生就好了,如果白萼生不是我就好了。”

她失眠了好久,睁眼到天亮。她头晕眼花、她清醒理智、她偏激疯狂。

“活着,有什么意思吗?”

祝晨晞还是不说话,他说不出来有,也说不出来没有。

活着与死了的界限似乎也不那么分明了,不过活着倒底是比死了好,不然怎会有那么多人以万物皆来换生命。人之初,性本向生。若一个人有了死亡的权利,那么他生的条件已然超过了大多人。想生难,想死难,活着对于被牵挂、被需要的人不仅仅是一种权利,更是一种义务。又或许生与死本不该这么简单地去定义,谁又能替他人说出生与死孰优孰劣?

昨晚白萼生向家里打了电话,“我又考得很差很差。”

然后又是她从小到大听过几千几万遍的“那你再慢慢学呗。”

咔吧,电话机被扣死了。白萼生哭了一晚上。

大概也不是学习的问题吧。

“我好想努力。可是我……”两个高中女生向这边走来,白萼生的话戛然而止。其中有一个很漂亮,全年级人都认识她——陈轩昂的女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美丽、大方、温柔、幽默、学习成绩很好。白萼生嫉妒她。然而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努力、要执着。可执着的,只有嫉妒。

“啊,好的好的,真的吗?”

“哇,好好看!”

“啊!哈哈。”两个女孩娇俏的笑声和娇嗔传到白萼生心里。她不嫉妒了,她又很羡慕唉。白萼生叹了个很长很长的气。那两个女孩子的明媚眼睛,明媚笑容很漂亮。漂亮极了。

祝晨晞的手指抚摸白萼生平时焦虑而撕得豁牙的指甲盖,斑驳的手指。白萼生把手抽回来,她感到有点疼,有点像凉风灌了进来。

“我骗你的,我吃过饭了,快走吧,我先回教室了。”祝晨晞推了推白萼生的脊背。

可白萼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她转头去找祝晨晞,可人已没了踪影,只有她站在食堂打饭窗口面前,后面是陈轩昂。

“那个,通知,我们一会得去上那个培优班的课。”陈轩昂说。

“我吗?”

“当然是你!还有咱班咱这几个吹,还能有谁?”

“不行,我跟不上,我现在成绩很烂……我不配去上培优。”她只能这样说。

白萼生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轩昂只当她在开玩笑,也笑着对她说:“跟不跟得上,去试试。”

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思考了片刻,摇摇头。“我跟你们不是一类人。”

“你看你,我们怎么不是一类人了?”

对,我们就是一类人。

白萼生想。

病房里大家没有什么可供娱乐的,活动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玩的。白萼生只觉得蓝灰色的墙愈发扭曲和恐怖。和蒋清和打乒乓球只能算是为燥热找一个借口,然而白萼生入门的球技又不得不把她拉回现实。不过还好这里只有高墙和铁丝网,还有斑驳生锈的乒兵球台,汗臭味的呼啦圈,智力障碍儿童玩的塑料鸭子,灰红,紫绿。

徐猴子在教官看不见的地方折了个纸飞机呼呼地玩着。从徐猴子到他的兄弟们,到房欣然,到大泽女孩,到杨疯子、老胡,到蒋清和,最后落在了白萼生的脚下。

白萼生慢慢地捡起来,发现所有人都站着看着她。

他们在这一刻似乎达到了共鸣——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和别人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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