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破店当然不会有扒手光顾，能开门的只有两个人。
男人出去的时候没带伞，进门时就像一只落汤鸡。花格子衬衫紧贴着皮肤，头发黑直，沾了水像针一样炸开。那双勉强能看的过去的皮鞋也沾满了泥泞。外面雨声潇潇，但店内只有阴气没有湿气。
进门前他还特别欠揍地摇了摇定风波，响了好几声。似乎是在宣泄不满。
何月不自主地往后退了退，顺势又坐会椅子上。
方琳看都没看她一眼，从犄角旮旯里又抽出来一把折叠凳，打开后靠着柜台，甩了甩头，甩出不少水珠。
“这位……是？”
何月也不眼瞎，知道这应该不是顾客。但到底不能确认他的身份。
我撇撇嘴，揶揄道：“这位可了不起，是我祖宗呢。”
“啊？”
方琳听闻突然笑了，把湿透的外套脱掉，随手扔到架子上。架子是放在店门后的，离他坐的位置有点远，但这并不妨碍他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哥，你可别这么说，折煞我啊。”
我：“呵呵”
“呃，哥？”
何月挠了挠头，看了看方琳又看了看我，似乎并不觉得我们长的有多像。
我叹了口气，言简意赅：“他叫方琳，是我堂弟。”
六年前我们是一家四口人。
我，我爹，我妈，还有方琳。
实话说，这么一个小店里住四个阴阳倌确实有点离谱了，但事实就是这样。方琳从小和我一起生活，我年纪稍大他一点，但在阴阳术方面远不如他。
方琳是天生阴阳眼，十岁收服护生魂，九岁就独自看店。这些都是我远不能及的。
但，他这人有本事是一回事，懒就是另一回事了。六年前我父母离开后，方琳就，不对，他一直就好吃懒做，很少干活，守店也经常在丑末睡着。我活着已经够艰难了，还得顾及他，久而久之我就叫他祖宗。
“哦，原来老板不是一个人啊。”何月点了点头，转向方琳，“你好，我叫何月，是来应聘做记账员的。”
但是方琳根本不鸟她，起身就往里间去，“真不好意思，我很不好。你没事的话现在就可以滚了，落泉不招人。”
“……？你等等。”
我起身想拉住他，但方琳腿长，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闪身了。
何月愣住了，脸上有点尴尬。
我更尴尬。
“抱歉啊，他平时是嘴损，但不至于对生……对陌生人这样，应该是心情不好，我去劝劝他。”
何月忙摆手：“没事没事。”
说罢我推开门，进了里间。
落泉店后可以说是一圈房间。从过道穿过后是环形的廊道，一间间古朴的砖瓦房静默伫立。廊道是用木板铺的，中间的空地则是青石砖铺就，但因为是一个圆形的区域，所以并没有铺满。最中间的部位长着一棵古槐树，枝干盘虬错节，上面系着红的或白的布条，有的写有名字，有的没有。
房间很多，但常住人的只有两间。因为从小就在一起生活，所以也就没有敲门的习惯。
我推开门，方琳背对着我坐在床沿，上衣已经脱了，精瘦的脊背上绕着一层淡淡的，生人看不见的黑雾。
我不禁皱眉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方琳嗤了一声，语气相当不屑：“被借道了。”
然后就是一句国粹。
“……是红罗吗，还是赤鬼？能伤到你……”
“黑白。”
方琳咬咬牙，周身阴气缭绕，似乎有同化的迹象。
“下次再让我碰到它，一定要把它点魂灯！”
“呃，那你跟人小姑娘置什么气，她可是个生人，虽然长得是有点像黑白。”
我走到床头柜前摸出一张符，掐在两指间激燃后放进碗里，给他倒了一杯水。
方琳接过符水，呼了口气，一口干了。
我把碗放回桌上，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待会儿跟她好好说话。”
方琳没吭声，静默一会儿后开口问道，“店里这情况，你还招人？”
“又不是我要招人。她是林深推过来的，除了灵相干净外没什么特别。”
闻言方琳转过身来，脸上已经看不出多少戾气了，“你确定？”
“？？？”
“她，有护生魂。”
纳尼？？？
生人，有护生魂？？！开什么玩笑！
方琳摆了个鬼脸，“怎么，你还不信我这双阴阳眼？”
“……不是，你，你确定没看错？”
“……没有看错。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她有护生魂，但似乎从来没用过，在她身体里藏的很深。”
我沉默了。不知道是让她走好，还是让她留下好。
“总之你先去跟她道个歉吧。”我站起身来，往我的房间走去，“今晚我看店吧，你好好休息。”
方琳笑了一声，“别转移话题啊，不是说她的问题吗？归根到底你才是店主啊。你给句话，要是让她走的话我立刻去踹她。”
“……信不信我先踹你？”
“唉，欺侮同门，祖师爷不得上你身罚你！”
方琳笑的嬉皮笑脸，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他有一个赤鬼做护生魂。
我又揶揄了他几句，才突然想起一个小问题，“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方琳看了看外面，发现看不出来具体时间，“大概……申末了吧。”
阴阳倌统用干支计时，这是延续了千年的传统。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我们仍旧遵循。
当然了，我们也是懂得与时俱进的，有更好的工具我们也是会用的。
落泉在子丑两刻必须开门，这是所有阴阳店的传统。当然了，有传统就有例外。一些比较厉害的阴阳倌，什么时候开店都行，而有些没有名头的阴阳倌，什么时候开店也行。前者不怕鬼挑事，而后者根本就没有鬼来光顾。
落泉算是下等偏中的店了，自打我记事起，我爹就一直恪尽职守，子丑两刻从不关门。即使有时不得不出远门，也会强制要求门留着，我和方琳两个小孩站柜台。
那时候我见到黑白只能瑟瑟发抖，看着它们在店里肆意妄为。可方琳硬气，上来就是一句滚。
要是有倒霉的黑白不滚，等着它的就只有烟消云散或者被折磨一会儿再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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