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等雨停是不太可能了。
我没再管那姑娘，自顾自趴柜台后，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倒不是因为担心她做点什么小手脚（毕竟我这店里也没什么好图谋的），只是怕等时候到了，晚上的客人来了就不好了。
那姑娘见我不说话，也不搭话。椅子一晃一荡，视线一会儿放在杂货上，一会儿落在柜台后的墙面上——那里摆着的都是酒，不多，但年份都很久。算不上镇店之宝可也有些分量。
明显她对酒没什么兴趣，感兴趣的是这个新环境。
在她没注意到的空隙，我悄悄开了眼，发现除了灵相挺干净之外，这姑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说，这是个干干净净的生人，我就更不能留她过夜了。
但外面雨势丝毫不见小，不多时太阳已经完全没影了。我点了盏油灯，把最外面的卷闸门锁上。
“冷吗？”
“啊？”姑娘愣了一下，“问我吗？啊，还好。没事。”
“……你，多大了？”
“十八。刚上大学，不对，刚刚没上大学。”
姑娘笑了笑，火光映出她的影子，像只妖怪一样。
“什么意思？”
“没钱呗。家里人帮不了，我就不上了。高考后就在打零工谋生。”她说的那么轻松，就好像别人的故事一样。
“你要是真的想赚钱的话，就更不应该来这里了。就算林深跟你说过这里什么情况，我也还得再跟你强调强调，这…算了，说再多都是徒劳。你……这么好的年纪，哪怕借点钱也成啊，把学好好上完，不比刚成年就打零工强吗？”
姑娘没说话，抬头看天花板。
不一会儿，她忽然极认真又极没有水平地扯开话题：“老板，其实……我最后的钱已经用来打车到这里了。在可能被你拒绝之前的几十天里，我已经收到了上百份拒绝录用通知。所以，我想开了，白干也行，只要包吃住。哪怕光包吃也行，我看这地方也没什么人，应该能睡大街上……”
我看着墙上的卦表，已经快裂开了。
这不是你吃不吃住不住拿多少钱的问题，问题是你不能留到晚上，不然被吃的就是你了！
外面雨声依旧。我在心里默默问候林深的祖宗十八代。
“老板，你不舒服吗？”
“打住，先别叫我老板，我还没同意。”
“哦？那老板的意思是正在准备考虑同意？”姑娘眼里好像冒光了。
“你再扯现在就给我出去。”
姑娘闭嘴了。
不过没闭太久，“话说还没问呢，老板贵姓？看起来没比我大多少吧？先叫哥行不行？”
“那你还是叫老板吧。”我掐了掐眉心，接着说，“方。”
“？？？”
“我姓方，叫琼。琼瑶的琼。”
“哦。呐，我叫何月。明月何处不相逢的何月！”姑娘兴致勃勃地做介绍，似乎忽略了一个很微不足道的问题。
我没说“免贵”
这不是我自傲，而是有这个底气。我们方姓是世袭阴阳官，调衡阴阳两界，论尊贵，没有那个氏族比得上我们。
哪怕我不行，只能守着这么一个小破店。
何月又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我回的话大概只有她说的三分之一。她似乎有些健谈，甚至于说可以说过度相信陌生人了——以至于一滴酒都没沾，我就感觉她已经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了。
比如她先前说上大学家里人帮不了，其实是她家里就剩她一个了，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自己想办法弄来的，现在还有外债，借钱上大学当然不现实。
再比如她那怪异的走路姿势，是小时候出过车祸和一系列人力不可抗因素导致的。
当然，这些可能都是她编出来的，但有一条绝对不是。她说，她见过鬼。
灵相纯净是个天生条件，虽然远比不上百万里挑一的阴阳眼，但和普通生人相比仍拉开了一大截。灵相纯净，灵眸也就有显现的机会，能看见鬼也不是什么稀事。
不过我好奇的是，看到鬼后她应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吧？
“老板？？”
何月晃了晃手，我才发觉这姑娘真的很像黑白（虽然这样很不礼貌）
“怎么了？”我回过神来，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走神了呗。
“那个，聊到哪了？你说你睡过公墓？”
“啊，这个啊，哈哈哈哈，真的，老板你好歹有家店，不用担心睡哪的问题，我这个苦命的人啊，某天晃着晃着就晃到了公墓，我才发觉这里晚上不会有人赶人，而且那里的长椅躺起来比别的地方的都舒服！真的，我就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直到……”
“直到你遇到鬼？被吓跑了？”
“……不是，直到……”何月突然叹了口气，“直到那片公墓被填成了土丘，长椅还在，但是睡起来太安静了，我就走了。”
“那可是公墓，这么说填就填了？！谁填的？”
“……其实，说成乱葬岗还差不多，墓比墓碑多。本来就是城中村的无人区，没什么人去，几年前就被填了，根本就没有人申诉。”
“这……等等，几年前就被填了，也就是说几年前你还住在那里？那时候你才……”
“才十四。”何月笑了笑，露出了和皮肤同样白的牙齿。
“哎哎哎！”何月突然叫起来，“老板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我是在卖可怜。正规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您看先面试还是笔试？”
“……我有说要走程序吗？”
“啊，那，好吧，那我走。”何月又叹了口气，默默撑开来时带着的黑伞，起身就往店门走。
我静静地看着，看着她走到门前，恨不得一步三回头，“那，真的走啦？后会有期？”
“嗯，放心走吧，雨天小心路滑。慢走不送。”
何月：“……”
卷闸门我上了锁，但钥匙就放在她趴着的那张桌子上。我锁门的时候她不可能没看见。
但她走的时候根本看都没看那钥匙一眼，分明就是不想走。
果不其然，我看了一出徒手顶卷闸的好戏。
“那个，老板……麻烦，开下门。”
“……好。”
我正准备拿着钥匙亲自把她送走，不料咔哒一声，卷闸门的锁，正在被人从外面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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