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琼,今年二十四岁,守着一爿杂货店。
店是我爹妈留给我的。老实说,要不是没有别的谋生手段,我是死也不想待在这里。
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他妈偏僻了。
店名叫落泉,碧落黄泉的落泉。用朱砂抹在槐木匾额上,正楷。
这条街叫月下,但是并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桥段。一整条街常住人口一双手就能数过来,一整天坐下来几乎没一个活人进来。
所以不在营业期内的时候,我会抽空去城里打点零工,不然真的养不活自己了。
落泉店面不大,但是完全没有辜负它杂货店的名头——只要是正常生活能用到的东西,这里几乎都有。
六月中旬的某天,过了午时我才推上卷闸门。阳光和我一样懒散,只能涉足店内不足五步远。
我把定风波摇了三响,就缩回柜台后百无聊赖地发呆。
为什么不刷手机呢?因为这破地方一年四百天没信号。
落泉店面最前是一道卷闸门,近十年内才装上的,堪称整条街最年轻的物件了。而它后面紧挨着两扇古木门,门上扣着铜环,门槛很高,两道门凑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我曾经很疑惑为什么要装卷闸门以及装了卷闸门为什么不把木门拆掉,而父母告诉我,卷闸门不是防贼的,只是守店人毕竟是生人,还是惧怕世间风霜的,可晚上又不能关木门让客人吃闭门羹,所以就设一道卷闸门挡风雨。
而店内呢,两侧堆积的商品货物将人行的道路几乎挤得只剩一米左右。墙上没有挂钟,因为货物堆起来几乎就能把墙壁完全遮住。人行的道路折了两拐后是一张大柜台,柜台表面很干净——一盆蓝色彼岸花,一本略微破损的账本,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是前间,白天和晚上的客人都能进。穿过柜台后面的双轴门,一条路通往里间,那里放满了专售晚间客人的货,另一条路则通往后院。
没人。
半下午过去了,我不自觉地迷糊起来,空气似乎降了些温度,从柜台后往外看,阳光似乎不再那么明媚。
似乎要下雨了。
我撑起身子把卷闸门拉下来,垂在刚好比门槛高一点的地方,然后缩回柜台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会儿就阴云密布。气温明显地下降了,店内也黯淡下去。雨丝是飘不进来的,所以我把头转了个方向,接着睡。
直到卷闸门吱呀地响,锈蚀的轴承一圈一圈因外力卷曲,一只白皙到不像话的手扒拉着卷轴门低端,一点点往上拉。
定风波没响。这不是晚上的客人。
我皱了皱眉,刚睁开的眼睛还不能看清来者何人。
不过卷闸门很快上升了一截高度,入目只有一抹浓粹的黑,一把遮住上半身的黑伞。
拉门的人又把卷闸门往上推了推,藉此露出了一节白皙的手臂。
我揉了揉眼,才看清这人穿着裙子。
她撑伞的手以及上半身都被伞遮着,另一只手则扶着木门,似是用扶门的那只手做支撑,一只脚跳了进来。
没错,是跳。
然后,她的身体向前倾了倾,确保重心在前,让另一只脚也跳了进来。做毕这些后,她收了伞,身子站的笔直。迈步向前时,她的一只脚总是没有踏实,以至于看起来身体会偏向一侧。可直到走到我面前,她又稳稳地站定,身子依旧笔直。
落泉的门槛不高,正常人跨步即可进入,不需要用跳的。
我没发话,也没有站起来迎客,而是先端详了一下。
说句不礼貌的话,虽然知道她是个生人,但真的太像一个黑白了。
她的发色是那种极浓的墨黑,没有扎起来,就像一条黑色的瀑布一样,偏生面相又极其白皙,甚至有一种营养不良长久不见日照的感觉。极端的黑白集于一身,再加上配的一身黑裙,给人的第一印象相当深刻。
只是看年龄,似乎还是个小姑娘,顶多不过二十岁。
这小姑娘看了一圈店面,最后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咳了两声,手撑着柜台站起身来,“需要买点什么吗?还是来避雨的?这里有热水,免费的。”
姑娘却笑了,往我身后瞅了瞅,好像认为这里没有第三个活人了,才说:“我,是来应聘的。”
“啥?!”
我彻底醒了。应聘?什么鬼,这店连我自己都养不活,我哪来的功夫招聘?而且,我好像没有发过招聘广告吧?
见我发愣,她收好伞,两手负在身后,“我知道这里不招人,我是经人介绍来的。介绍人说我可以来找你。”
“什么,介绍人?”
“林深。”
我:“……”
林深是我大学同学兼死党,算是我一个信得过的联络人。有些难搞的货都是他帮我办的。说人情吧,我确实欠他的。
但是,你就这么给我推过来一个大活人来我这破店,不合适吧!
“……你先坐。我缓一下,刚没睡醒呢。”
再怎么说外面也还下着雨,总不能就这么把她一个女孩子给推出去。就算外面没下雨,这破地方也不会有车经过的。
我又重新瘫坐下来,“你认识林深?”
“啊,是打工的时候偶然认识的。”
“那他没告诉你我这里的情况吗?”
“当然告诉了。这里地处偏僻,卖着杂货,还兼管一部分白事。”
听她这么说,我松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来的路上你应该看的很清楚,这里根本没有客人。”
女孩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腿晃荡在空气中,刚好擦不到地板。椅子晃着晃着,并没有发出声响。
我瞥见她的腿很正常,至少看起来很正常。
“林深说,你可能需要一个记账员。……我可以叫你老板吗?”
“……我并不需要。不过既然你是那家伙推过来的……算了,雨停前你随意。”
言外之意就是雨停了就快走吧,我真的快要饿死了,哪来的钱再雇店员。
女孩却站了起来,用很认真的口吻说,“除了腿脚不利索以外,我对我的脑子还是蛮有自信的。”
“……”
你就是长了颗爱因斯坦的脑子,我也用不起。
这时外面炸响,一道雷光轰隆隆裂开,落泉内被照亮了一瞬。她面前也投下了一瞬的黑影,那片刻我似乎看到了什么熟悉的画面。
接着,雨声也猛烈起来,落泉外形成一道水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