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春风上国繁华（27）

杨嘉仪声声泣血，却李世民却无话可说。杨侑禅位之后，降封酅国公，和妹妹杨嘉仪一起幽禁于长安，他确实是个极其优秀的皇孙，才思敏捷，亦怀有仁德之心。他爱护黎民，不愿再起兵戈之祸，所以拒绝了隋室旧部的拥趸，只安心本分地待在国公府里，不与外人来往。

那时有很多人说，杨氏倾尽了大隋一朝所有的气运，才换来了贤明有为的元德太子杨昭和自小聪慧的代王杨侑，若是大隋能安稳地传入他们手中，或许能重现昔日隋文帝治下的太平之世。只可惜，元德太子天不假年，而大隋三十八年的荣光终究是断送在了隋炀帝杨广的手中，隋恭帝杨侑虽有明君之资，却再也没有了开辟盛世的机会。

扶持代王杨侑继位又迫其禅位，为的自然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由此可知，就连李渊自己都知道，大唐得国不正，需要扯起杨侑的大旗来粉饰自己的野心。若说此番行事是为国事，那杀死年仅十五岁的杨侑，更多的，便是因为私心了。

自古以来，亡国之君得以善终者虽少，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更何况，杨氏与李氏本是表亲，两家素来亲厚，杨侑已是最后的男裔，留他传承弘农杨氏之血脉也不是全然不可。但李渊还是杀了他，杀了当时对大唐社稷全无危害的杨侑，还对世人推说是病故。

“是为了私心。”李世民无话可说，不料，却有人前来坦然陈述己过。李渊头顶玉冠，一步一步踏入大兴殿中。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没多久，李渊便退居太上皇，再不过问朝政。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这位他命人寻了九年都不曾寻到的昭阳公主。

与天底下的任何朝代都有所不同，李渊是杨广的表兄，他的母亲独孤氏和隋文帝的独孤皇后是亲姐妹，所以杨氏和李氏天然便具有着亲近的血脉和关系。对那时的李渊来说，留下表弟最后的血脉并不是难事，但他还是杀了杨侑，只因他的名声太大，令他心生忌惮，即使他知道杨侑本身并没有过错，也没有复隋的野心。

杀死杨侑的那一刻，当三尺热血溅到他身上的时候，其实李渊就已经后悔了。所以九年来，他一直派人寻找杨嘉仪，不是为了斩草除根，只是希望有生之年，他能再见一见杨嘉仪。

杨嘉仪年幼时，李渊还特意送上重礼，称她是‘大隋掌珠’。他前往长安为元德太子奔丧之时，还特意去探望过杨侑和杨嘉仪兄妹俩。一转多年，终究是物是人非。

近日来，前隋煽动洛阳民乱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大唐建立初期，正是民心不稳，最易生乱的时候，这个时候，杨嘉仪的存在就显得极为重要。

“你对大唐有怨，对我有怨，我都知道。”李渊早已过花甲之年，鬓边已有白发，眼下看上去更显得身形佝偻了几分，他一声令下，很快便有唐卫送上长剑，制止了李世民的劝阻之言，李渊将长剑送至杨嘉仪手中，“血债血偿。我杀了你哥哥，你要杀我，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昭阳啊，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终究是中原的公主啊。为百姓计，为苍生计，还请你就此放下仇恨，宽恕黎民百姓吧。”

握着刻上了花纹的剑柄，望着眼前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大唐太上皇，杨嘉仪好似回到了九年前那个雨夜里，颈上三尺热血洒尽，杨侑至死都不曾闭上双眼，亲信捂住她的嘴巴拖着她逃进了暗道之中，直至今日，杨嘉仪还能记起当年李渊脸上狰狞的神情。

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杀死了她唯一的哥哥。

“嘉仪，你要记住，阿翁对百姓有过，我杨氏气数已尽，但你永远是中原的公主。你要做一位真正的公主。”

“哥哥，什么是真正的公主呀？他们都说，李氏代杨，嘉仪早已经不是公主了。”

“嘉仪，长安还在，百姓还在，大兴宫还在，消失的不过是皇室的荣光罢了。你是生在大兴宫里的皇室公主，永远都是。身为公主，享天下之尊，担天下之责。哥哥不希望你复仇，但希望你能成为一位爱护黎庶的公主。”

昭阳公主杨嘉仪生在大兴宫里，长在大兴宫里，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享受着的天下无数黎民百姓的供养，她是大隋金尊玉贵的公主，也应当为苍生黎庶谋求太平安稳。

长剑如光，砍断了李渊头上的玉冠，三千发丝尽数倾泻，垂落至他的背后。有一滴泪水从杨嘉仪的眼中滚落，她几乎是咬着牙，尝到了口腔里的血迹，才能逼迫自己克制住对李渊的仇恨。她不怕死，当然也可以就这么杀了李渊，但是在那之后呢？

前隋的公主杀死了大唐的太上皇，属于李杨两家的仇恨何时才能终结？刚刚经历过战乱的百姓又逢天灾，民间饿殍遍野，黎民食不果腹，若是再度挑起战争，受苦的终究还是这些无辜的百姓。

长剑落地，李渊睁开双眼，只见杨嘉仪一双眸子通红，她伸手抹干了眼泪，对着李渊道：“自此之后，恩怨两清。”

割舍私仇，成全大义。

如同隋恭帝杨侑期许的那样，杨嘉仪长大了，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