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春风上国繁华（28）

大兴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与从前杨氏主宰江山的时候毫无分别，在那时，大兴宫对世人而言，是皇权威严不可侵犯的神圣之地，可对曾经的杨嘉仪而言，这里是她的家。

李长歌望着她久久不曾动作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阿诗勒隼就在宫门外等你。”顿了顿，她又道，“已经确定要走了吗？”

“这里早就不属于我了，也留不住我。”杨嘉仪回头对她笑了笑，“我知道，是你告诉李世民，那日渭水之畔的一箭是我射的。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杨嘉仪抬起头看着眼前写着‘东宫’二字的匾额，里面有一处昭阳殿，是她从小居住的宫殿，也是她封号的来源。她道：“我还能记得，五岁那年，阿翁巡幸晋阳，拜哥哥为太原太守，不久后，命他镇守京师。就是那一年，他为我扎了一盏世上最好看的花灯，就挂在我的寝殿之内。”杨嘉仪的语气微微怅然，“只是今日时过境迁，想来花灯也再也寻不到了。”

微风吹起李乐嫣的裙角，她缓步走近：“不，那盏花灯还在。”她引着杨嘉仪重新踏入昭阳殿，那盏花灯果然还被悬挂在寝殿的东北角，正迎着风声微微摇曳，见杨嘉仪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碰那盏花灯，李乐嫣道，“这里从前是你的寝殿，后来是长歌的寝殿。长歌离开长安之后，阿耶入主东宫，这里又成了我的寝殿。”

也许真的是妙不可言的缘分，三位相继入主这间寝殿的女子，居然不约而同地留着这盏花灯，直到现在。

一滴清泪从杨嘉仪的眸子里滚落，她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带着泪花，但这个笑容却是喜悦的：“也许你们都是对的。长安还在，故土还在，大兴宫还在，城中生活着的百姓也仍是国朝的子民，消失的，不过是皇室的荣光罢了。”隋朝三十八年的荣光，不是消散在隋恭帝杨侑的手里，也不是消散在昭阳公主杨嘉仪的手里，而是断送在隋炀帝杨广的手里。

李乐嫣望着她的笑容，心里莫名地感到凄楚，她低声唤道：“昭阳公主……”

“别再叫我‘昭阳公主’了，其实我早就已经不是公主了，叫我名字吧。其实这十八年里，也唯有‘杨嘉仪’这个名字，是独独属于我的。”杨嘉仪的手穿过花灯底部垂落的流苏，“乐嫣，这盏花灯，我能带走吗？”

“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花灯。”李乐嫣和李长歌对视一眼，亲手将花灯摘下，送到了杨嘉仪的手中，“现在物归原主了。”

十三年前，五岁的大隋昭阳公主被她的哥哥抱着，亲手挂上了这盏花灯；十三年后，入主这里的大唐永安公主又亲手摘下了这盏花灯，送还给了花灯真正的主人。

也许，李氏代杨，真的是天命所归，便如同她们二人的相见，也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

“接下来，你们准备回草原吗？”李长歌和李乐嫣并肩送杨嘉仪出了大兴宫，亲眼看着她和阿诗勒隼会和，她没忍住问道。

“阿伊儿还在草原，我们自然是还会回去的。不过这段日子，我们应该会先继续游历山水吧。”杨嘉仪看了阿诗勒隼一眼，握住了他的手，“未来如何，谁也无法确定，但是长歌，你不必担心我。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自己将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上天带走了杨侑，又为她送来了阿诗勒隼。爱人也许永远不能替代死去的哥哥，却可以稍稍抚平杨嘉仪心上的伤痕。

李长歌有些不舍，也有些怅然：“那日后，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了？”

“山水有相逢。也许有哪一天，我们就会在某处重新相见了。”杨嘉仪看得很豁达，“长歌，你是个胸有大义的女子，我也一直觉得，你不应该被困在宫城里。若是你还能再来草原，我们便还会有再度相见的那一日。”

阿诗勒隼握紧了杨嘉仪的手，他们二人并肩离开的背影深深触动了李长歌的心，她深深吸了口气，对着李乐嫣道：“乐嫣，也许我们也是时候分别了。”

李乐嫣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慌张：“长歌，你是不是还在介意我阿耶……”

“乐嫣，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李长歌笑了笑，“其实我很佩服杨嘉仪，因为国仇永远是重于家恨的，但她为了天下的和平，还是放下了这些仇恨。我佩服她，所以想要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前隋余部反心不死，阿诗勒部虎视眈眈，我也想为百姓再多做一些事情。”无论是她还是杨嘉仪，她们都是为了天下的和平。

行走的道路虽然不同，但她们前行的方向，却自始至终都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