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日月更迭。
原以为年末便能班师回朝的军队,因为西戎更换主帅,追加兵力而拖延到了第二年,而晏昭帝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沐隋被外调去了兖州当知州。
初春时分,烟柳拂堤。
树树春色,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新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职务交接,再就是照例要带人巡一次城。只是在上画舫时,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鄙人拜见知州大人。”时隔数年,王苟已有了变化,锦衣绸缎,眉目俊朗,周围还围着几个中年男人,也有一两个小辈,看样子相谈甚欢。显然这几年过得不错。
“不必多礼。”沐隋一肚子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生硬地回了一句。两两相望,竟是形同陌路。
就这样,擦身而过。
沐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旁跟着的小吏悄声道:“大人,刚刚那位,便是这兖州的首富,王苟。这兖州地界上,他可算得上是个地头蛇。”
一官一商,好像注定不该有交集。
沐隋扫了眼远处依旧在谈笑的人,忽然就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怨怼,却又找不到渲泄的理由。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烈。王苟也不由得看了过来。
一瞬间,目光交汇,俱是一惊,却又掺杂着些许旁的东西,深刻却又隐晦,仿佛是落木千山间奔腾又静谧的川流,无止息地连绵着。
却谁都不敢先踏出第一步。急促的相逢,又满身狼狈地分开。
直到一个月后。
朝廷下令在民间募集粮款支援前线,两人才有相见的机会。
若放在以前,没几个商户会来衙门参加。
毕竟这几年朝廷一直在加税,他们这些商人可不想蹚这趟浑水。
可这次有了王苟牵头,募集钱粮的事倒要比往年都顺利得多。
待事情结束,两人也有了闲聊的机会。
“九哥和洛时他们,还好吗?”你这几年,还好吗?
王苟受宠若惊似的接过沐隋递来的茶,半晌,才问道。他看见沐隋略有些单薄的身子,眸中是极明显的心疼。
可却又胆小而懦弱,不敢将自己的心思宣之于口,只侥幸地想着:或许沐隋根儿没有那种心思,一直都只是把自己当朋友,又或许,沐随如今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没错,在兖州行商这几年,王苟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对沐隋到底是抱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心思。
每个日夜里,每个闲暇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揣测沐隋在做什么。
可真见着人的时候,又无端生出几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来。
“九哥现在在边疆打仗洛时也已官拜兵部尚书。”
沐隋盯着他,一五一十答道。
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直看得王苟头皮发麻,打了退堂鼓,想要请辞时。
沐隋才叹了打气:“你呢?你如今,可有妻室?”
王苟摇了摇头。
沐隋又问:“当初为何不辞而别。”
“我,我怕……舍不得,我怕我一见着你便舍不得走了,我志不在科举,你我早晚会有分离的一日,与其……”
“与其过分纠缠,不如早早断了?王苟,我的心思,你当真看不出来?辨不明白?”沐隋着他的话问道。
“就算是要分开,就不能先把话说开了再分开?你可知,我这些年都在想什么?”沐隋向来认得清自己的感情,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初的他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可现在……
王苟方才看他的眼神让他有了底气——
九哥看洛时的时候,也是用的这种目光。
即便不是,人生在世走一遭,总要做些大胆放肆的事来,哪怕会显得自己很蠢,但,总要做过才满足。
“在想,什么?”王苟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往下答。
“你。”
“我在想,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开口告诉你,我,心悦你,王苟。”
话落,某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沐隋,我……”
“你走吧。”沐隋转过身,唇角却悄悄上扬了几分。
“我不走,我怕我走了,你便再也不让我来了。”
王苟拉着沐隋的袖子,语气可怜,哪还见之前的半点生疏充模样?
“沐隋,我喜欢你,是九哥喜欢洛时的喜欢,我不敢说,我怕你会不高兴,我怕你会远离我,沐隋,阿隋……”
“让我留下,好不好?”以后我们再不分开了……
王苟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有幸运。所爱亦爱他,所求亦求他。
空了一半的心,在沐隋的那句“想留便留”之下,被填补得充实。
这年,兖州春光万里。
万里的人,跨过万里相逢。
……
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自从得知有密报传来,洛时深藏在心底的思念便愈发浓烈。但凡边疆有什么消息传来,洛时定是要一看再看数看。
小花也胖了一圈,白乎乎的大团子,在梨花落满的池上打滚儿。
虽然偶尔也会闯祸,但比起刚来那几年乖巧得多。
洛时将旁边的院子买了下来,打通了院墙,将两个院子连在了一起,又同贺温一起商量将贺父贺母,洛母卫项都给接来求城。
大概过了两个岁月,两户人家也聚齐了。
寒暄了一阵,便一同吃了饭,安顿了下来。
入夜。
洛时便被洛攸和卫项叫进了屋子,夫妻两个之前曾一同回过洛府,卫项也得到了洛家人的认可。
因着洛时举业已成,又官拜尚书,洛府众人也并未为难两人,反而是礼遇有佳,甚至还想让洛攸和卫项住在洛府。
“你们现如今,可还……”洛攸在洛时寄来的信里也知道了这几年两人发生的事,她是不反对,却也没想到时隔数年,数年未见的两人还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感慨之余也忍不住高兴,男子就男子吧,这世上多少人茕茕踽踽一生也难求一知心人,就是她和卫项也是所历颇多,方得今日之果。
“我们,已互通了心意。娘,你就放心罢。”至于赐婚的事,洛时没有说。
“那便好。”
洛攸想起自己一路走来打听到的事,也知道贺玖如今身在边疆,战场凶险。
虽忧,却也只能说些安定的话。
“您和卫叔最近怎样?”洛时问道。
三人一同围坐在了桌边。
“他啊,一把花枪,可把你舅舅唬得够吭。”
“娘子,小时面前,别揭我的短。”
也就是这几年,洛攸和卫项已去官府登记了,这事洛攸也在信中同络时提过。一家三口便这么闲聊着。
而同样是三口的另一间屋子,便没这般温馨了。
“爹、娘,你们先睡吧。”贺温说完,便要推门离开,却在开门的一瞬间被贺父叫住了。
“等等。”
贺父的眉头紧拧着,两鬓如霜,精神却矍铄。
关于贺玖随军出征的事,方才贺温已经同他说了,但他还有一个疑惑……
“那洛家小子和你九弟是什么关系?”
最近两年,他们和洛家走得过分频繁。
村里许久前还有人打趣说,他们两家这是要做亲家。
以前洛时还是扮的红妆,贺父贺母也不在乎,甚至还动了想跟洛家订个准姓亲的心思,可现在………有谁家好友会把朋友的双亲同接来孝顺的?他们就算是来京城,也该住在贺温或者贺玖的官邸。
贺温闻言,心里“”
咯噔——”一声,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
“爹,这事,让九弟回来再跟您说罢,我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此话一出,贺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贺母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怪不得她同洛攸一同讨论孩子们娶亲的事时,洛攸总是含糊地遮掩过去。
原来如此。
“得早点给小玖定门亲事。”贺母忽然说道,看向贺父,像是迫切渴望找到一个同路人。
“娘,小九和洛时他们是两情相悦,您不能这么棒打鸳鸯。”
“我这叫棒打鸳鸯?他们连鸳鸯都不是,况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
“行了。”母子俩的争吵在贺父的一句话下停止了。
“他想做的事,咱们什么时候拗过了?”
贺父虽然也不赞同,但现在贺玫远在边疆……小儿子志向远大,意气风发,总不能叫他在自己婚事上不如意。
经历这么多,贺父也看开了。
他贺家出了好几位将军,便是出个断袖又如何?
“等他回来,叫他同我进宫。”
贺父说着,仿佛下了什么决定。又吩咐:“你改日派人回一趟乡柯村,到那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我的官服。”
既已许了终生,便堂堂正正在一起,堂要拜,礼要纳。总不好委屈了人家洛时。
毕章贺玖是个什么脾性,贺父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成婚,不仅是礼节上的仪式,更是一道将两个人绑在一起的锁链。
“爹,你……”贺温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爹肯定瞒了些什么,便看识开口,目光则是投向贺母。
贺母却只是叹息一声:“你爹,就是前朝的镇国将军。”
《大晏朝史传》中曾记载:嘉永年间,有一隐世之将,博古通今,善布阵,好骑射,征战余年,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受封镇国大将军,遂不知所踪。
至于为什么会不知所踪,聪明人都知道。
天下太平,外无患,皇帝便会着手处理内忧了。
不过有件事,《史传》中也曾记载:因贺家居功至伟,嘉永帝曾赐下两块金牌。
不然那《史传》中的 “遂不知所踪”估计会改成结党营私,谋权篡位了。
“明日我去找洛攸,商量婚事。”贺母原本还不太能接受,但贺父都发了话,且洛时为人也不错,思量一番,也就下了决定。
出了房门的贺温,用力一掐自己。
嗯,疼,是真的。
弟弟要成亲了,爹还是前朝官员!
于是乎,某人成功一夜无眠。
……
年末,僵持了两年的战事终于在今年的初雪中结束了。
大军班师回朝,百姓夹道相迎。
大丈夫沙场征战始归还,又恰逢新春红灯结朱联,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太子为此还专门在宫中设了宴会,宴请群臣。
贺玖随几位将军去皇宫复完命,便马不停蹄朝着洛时宅院赶。
伴着初雪,檐下灯笼高挂。
而门口,则是站着一风姿绰约的佳公子,一旁还跟着个白团子。
一道马蹄声响,洛时的耳朵动了动,目光直直地望着来人的方向。
殷切、期待、欣喜、紧张。
所有的思绪在马背上那人一句:“我回来了。”中化为难以诉诸于口的爱意。
洛时总觉得自己等了好久,明明不过两年,可他却觉得恍如隔世。脚也早在马停下的一瞬间迈了出去。
贺玖从马上翻身下来,看见朝自己奔来的人,想也没想的,就张开了双臂。
直到佳人入怀,他才反应过来:“我衣裳还没换,脏。”
“赖你。”
洛时却并不管这么多,只双手抱着贺玖的腰身,心里暗道:瘦了。
“好,赖我。”贺玖不知想到什么,傻笑了两下。一颗心被面前的人填得满满的。
他顺势一手揽着洛时的腰,一手绕过洛时的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还掂了两下,似叹息一般:“轻了。”
又转头分咐跟着的人将马拴好再离开,随后便抱着洛时进门。
洛时也是才反应过来有外人在,吓得缩进了贺玖的怀里。
“你怎么不说还有人?”
“阿时也没问啊。”
院里的人听到动静,这会儿也纷纷跟了出来,正好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假装没看见。
只是洛时面皮薄,推搡了两下,想让贺玖放自己下去。
耳边传来一声轻“嘶”,吓得洛时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受伤了?”
“小伤。”贺玖低头,看着洛时担忧的目光,语气愈发温柔了。
“你等会儿进了屋给我看看。”
洛时可不信他的话,有伤要早治,总藏着掖着作甚?
闻言,贺玖排了挑眉,喉咙里溢出几分笑,眼神也带着侵略性,仿佛一头刚刚长成的狼,正挥舞者爪子,要将怀里的人吞吃入腹。
“阿时,这般迫不及待了?”
初时洛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时,瞬间便红了脸。
这人,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我听闻军中有军妓,你……”是不是碰女人了?
洛时还未问完,贺玖便先开了口:“没!我看都没多看她们一眼,我这颗心,整个人都是你的。阿时,你信我。”
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人这会儿一下子泄了气,一双眼睛里满是委屈,仿佛还带着点儿控诉。
洛时原本还想说就算碰了也没关系,只是往后不可再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不过……
“好,我信你,我也,只有你一个。”
这些年来,也有不少媒婆上门给他介绍姑娘,但他心中早已有了贺玖,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两人说者,路过中庭,贺玖才将洛时放了下来,跟院里的几个长辈行礼。
“爹,娘,洛伯母,卫叔,五哥。”
“娘,卫叔,伯父,伯母,五哥。”
“都是一家人,小玖一路回来也辛苦了,快回屋想罢。”贺母招呼着众人,又叫上贺温去端菜出来在庭院里吃饭。
洛时也跟着贺玖进了屋。
初一进屋,刚把门关上,贺玖便把人抵在门边,圈在怀里。
声音又哑又重:“阿时,我想亲你。”
直白,却又符合贺玖的性子。
“好。”洛时也没有犹豫,两人分开了这么久,一直都未曾好好亲热过。
男人的吻急促而深重,大手紧紧扣着洛时的腰,唇舌交缠间,真有着要将人吞吃入腹的架势。
而洛时也不敢动,生怕让贺玖扯着伤口。
这也导致某人的吻一路从唇到了脖颈。
如梅般艳丽的红艳印在白皙的肤上,仿佛要烧起来。
两人连衣服都扒了,却什么也没做。
洛时是记挂着贺玖的伤,而贺玖则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该有的反应还是有。
贺玖起先还有些尴尬瓜,但洛时却只是红了脸。
还羞答答地问了句:“要我帮你吗?”作势还要上手,却被贺玖给拦住了。
“不,不用。”某人单纯得像只兔子。
“别害羞。”见贺玖害羞,洛时反而胆子大起来了。
贺玖挪动身子躲避着他的魔爪,两人打闹间。
门被敲响了。
“九弟,洛弟,爹娘和伯母卫叔叫你们吃饭。”
屋内两人才安分了下来。
“好,哥,你先走,我们等会儿就……来。”
“疼……”不是贺玖的声音。
站在门外的贺温一听这动静,耳朵都红了,咳了两声,提醒:“长辈们还在,你们节制着些。”
而事实是——
贺玖为了躲避洛时的魔爪,用手制住了洛时的手腕,将人压在了榻上。
洛时前阵子风寒才好,身体还虚弱,一时被人捏住手腕,下意识喊了声疼。
“五哥方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贺玖松开了洛时的手腕,果不其然,那两截腕子已然红了。
贺玖垂眸,低下头,小心地在浴时红了的手腕上亲了两口。
“或许吧。”
洛时目光落到了贺玖侧腰上的刀疤上,很长,很深,结了痂也依旧吓人。
“疼不疼?”他问。
“嗯……”贺玖有些疑惑。转而反应过来,刚要开口说不疼,却又被洛时抢先开了口:“怎么么不疼……”说这话时,洛时的情绪已然低落了下来。
贺玖便转了话题:“哥方才催我们去吃饭,我们先走吧。”
说着,便捡起了因打闹而散落在地的衣裳,替洛时穿上。轮到自己时,洛时也坚持要帮他。
两人便这么穿戴整齐出了屋。
而庭院的饭桌上也已摆满了饭菜。
夜幕中的花火依旧,又是一年贺岁。也是洛时最高兴的一次新年。爱人远征回来,两家团圆,还商量起了贺玖和洛时的婚事。
两家还讨论了嫁娶和出门之事。
说到谁娶谁嫁时,贺玖一拍桌子:“我娶。”
说完便朝着洛攸卫项一顿敬酒保证:“伯母,卫叔,我一定会对洛时好的,他叫我往东,我绝不向西,他喊我招猫,我绝不逗狗,这辈子都只有他一个……”
直将洛时说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良久,才憋红了脸说了句:“我嫁。”
之后便是讨论洛时出门,贺玖从官邸骑马来接,最后再回贺玖官邸拜堂的流程。